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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2:55 PM

二八槓 -【小船三年又三年】《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5-1 09:00 PM 編輯

【書名】:小船三年又三年

【作者】:二八槓

【內容簡介】:

  「這是我愛他的第七年,我想和他結婚。」

  在十九歲那個高考後動蕩的夏天裡,林以然失去了一切,卻遇到了同在深淵下的邱行。

  邱行一次次把她從絕境中帶出來,儘管他不愛說話,總是顯得冷漠。

  卡車逃亡一樣奔馳在路上,遙遙無止境地駛向遠方。四四方方的鐵皮車廂裡,林以然有了一方安穩的歸處。它腐朽而破舊,卻踏實安全。

  一個脫軌的夜晚過後,他們被長久地綁在一處,共同經歷了兩個三年。在林以然的角度,一切出於交換。

  第一個三年是她用天真換的。

  第二個三年是她用眼淚換的。

  可其實邱行從來不需要她換什麼。

  邱行的終點只有一個,就是托著她,讓她的生活不再動蕩,平靜安穩地過好這一生。

  一句話簡介:糙男人×高嶺之花

  立意:好好愛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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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3:0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4-29 03:17 PM 編輯

第一章

  C大校園內,柔軟的朝陽日光,被風吹得起皺的湖,行道兩邊浪漫的梧桐。

  鏡頭一轉,文學院內,教學樓的台階上坐著個長髮女孩兒,白色吊帶長裙加上長袖外搭,陽光落在她身上,顯得整個人柔和安寧。

  她的語調輕輕上揚,聲音裡帶著輕鬆的笑意:「文學院等你。」

  「OKOK,謝謝學姐!」

  對面的男生收起設備,朝林以然鞠躬:「仙女下凡辛苦了!」

  林以然從台階上站起來,笑笑說:「我看別的學校招生視頻各顯神通,但我確實也沒什麼其他才藝能展示了,只能這樣了。」

  「不需要!學姐氣質無敵了,咱們這是四兩撥千金!」男生欣賞著剛才錄的視頻,十分滿意,「再說那些交給其他學院,體院都玩出花來了,咱們文學院可不就得以不變應萬變。」

  男生是學生會宣傳部的,他們大一剛入學的時候林以然帶過他們軍訓,所以說起話來很熟。

  他找了林以然好幾次,讓幫錄一段。到時候剪進招生視頻裡,林以然剛開始讓他去找本科生錄,男生以找不著合適的為由死活央求她,林以然只能同意。

  「等剪出來我發給你看。」男生笑嘻嘻地說。

  「好,那我就先走了?要是效果不好你就再找個本科生錄一個。」林以然說。

  「不可能效果不好……」男生又誇張地對林以然鞠一躬,「改天我請學姐吃飯!」

  林以然和他擺手:「飯就不用了,忙。」

  「請你吃飯可太難了姐!」

  林以然背著包已經走了,聞言回頭笑著說:「沒錯,難約得很。」

  「是是是,女神都這樣!」男生肯定地說。

  這天是周末,林以然原本今天休息,她從宿舍出來是準備去聽一場講座,要拍視頻的男生早上發消息給她,林以然便約了他出來,先給他拍完。

  講座是一位外校教授來校做新書分享。

  這位教授是林以然相當敬仰的一位學者,書她已經買過了,只是還沒到手上。

  林以然一直挺喜歡聽講座的,聽不同的學者站在各自的角度去表達自己的觀點,能引發很多思考。

  春末初夏時節,室友都結伴出去玩了,覺得聽講座無聊。

  林以然一直是宿舍裡最不愛玩的那個,她從小性格就沒那麼活潑愛動,到了大學就顯得文靜過了頭,室友有時嫌她悶。

  其實倒也算不上悶,該參與的活動都參與,該加的社團也都加了,只是跟同齡人比起來她沒那麼愛熱鬧,更喜歡看書,也喜歡寫東西。

  當時在愛玩愛鬧的大一新生裡,林以然就顯得氣質有些不一樣,要比同級生更成熟,身上還總有些若有似無的憂鬱感。

  加之長相出眾,成績拔群,因此文學院男生公認的女神一直沒換過人。

  從大一到大四,一直到現在已經研二了,說起要錄招生視頻,提起文學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講座安排在一個不大不小的會議廳,教授還沒到,幾百人的會議廳幾乎座無虛席,林以然本打算去後面找個空位,卻聽見前面有人叫她。

  「以然,這裡。」

  林以然看過去,看到方庭昭站起來朝她招手。

  方庭昭跟林以然同屆,是經濟學院方副院長的兒子,讀研跟林以然同專業不同門。

  方庭昭也算得上學校裡一位風雲人物,本科時期上過一檔詩詞類電視節目,在節目裡表現突出,當時就圈了不少粉,視頻片段在網上流傳了好一陣。

  但他沒借著熱度開微博或者其他社交平台賬號,可能骨子裡帶著點文人的清高,看不上那些。所以現在網上很少有人提起了,但在校園裡仍算是個名人。

  林以然走過去跟他打招呼:「你也來啦?」

  「今天正好在學校,就來聽聽。」他往旁邊讓了讓,把身邊位置讓出來,示意林以然坐,「這還有個位置,你坐。」

  周圍有認識他們的本科生,曖昧地笑著起哄。

  這一對在學院裡很有些話題,拋開各自本身的優秀和風頭不提,方庭昭追過林以然,這不算什麼秘密。

  方庭昭碩士第一學期末的同門聚會上,師兄玩笑著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姑娘,方庭昭當即坦然承認自己傾慕林以然。

  他本科不是在本校讀的,他第一次見林以然是在碩士開學後的學院樓裡,當時林以然頭髮盤起,穿著一條長長的裙子,在笑著和其他人說話。

  林以然是在本校保研讀上來的,因此和很多人都熟悉。那時她說話間目光掃過方庭昭,便禮貌地和他笑了笑,抬手打了招呼。

  都在同專業,接觸多了更是深受吸引,到如今方庭昭雖然沒有直接向林以然表白過,周圍人卻都在給兩人湊對。

  「我讓人幫佔了座,沒事,不麻煩了。」林以然笑著和他說,還大方地跟周圍眼熟的學妹打招呼。

  方庭昭沒再多說,林以然便跟他擺擺手,自顧往後面去了。

  來聽講座的大部分都是文學院的學生,導師不在學校的時候林以然代過課,所以本科生很多都認識她。

  她走到後排,剛才便朝前面看著的女生擠擠旁邊的同伴,朝林以然招手:「學姐,這裡!」

  林以然和她對上視線,笑了下。

  這個女生是林以然代過課的一個班級的班長,今年大三,也想讀林以然導師的碩士。因此向林以然問過很多相關的事,兩人還加了微信。

  林以然坐下後小聲和她說謝謝。

  「客氣什麼呀,學姐。」小姑娘坐在她身邊顯得有些局促,視線又情不自禁落在林以然臉上。

  林以然不算傳統意義上濃眉大眼的美女,她長得算清秀,皮膚很白,臉上還有星星點點的幾顆小痣。

  目光垂下去的時候睫毛會很有存在感地遮下來,再一抬起時就讓人心裡起一點小小的漣漪。

  「學姐,你可真好看。」旁邊的女生情不自禁地說。

  說完還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也漂亮啊,眼睛這麼大,不化妝都靈氣。」林以然笑笑說。

  她說話總是很從容,語速不很快,整個人真誠又很溫柔。

  講座氛圍很好,教授講慣了課,加之這畢竟不是學術性講座。因此整體很輕鬆,現場時不時被他逗得笑聲一片。

  林以然低頭偶爾記幾句話,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

  旁邊的女生會小聲和她說話或向她請教,說話間視線總是落在她臉上。

  怪不得以然姐從不落神壇,這誰看了不心動啊。女生心裡想。

  講座快結束時,林以然手機上收到了條消息,她點開看了會兒,回復了條:好,知道了。

  講座結束後林以然和學妹們笑著道了別,特意收拾了會兒才離開,她走時會議廳裡已經沒多少人了。

  沒想到方庭昭還在門口等她。

  林以然有些意外,方庭昭問她:「中午有安排嗎?一起吃飯?」

  林以然朝他晃晃手機,說:「不吃啦,我有點事。」

  方庭昭又問:「要出去?」

  林以然點點頭:「對。」

  「那我送你?」方庭昭說。

  「不用不用,我叫個車就行。」林以然笑笑,「你是大忙人,不麻煩你了。」

  方庭昭也不糾纏,只跟林以然一起走了一段,到了路口,林以然回宿舍,方庭昭去停車場。

  林以然在學校這些年,似乎就沒單獨跟男生吃過飯,追求者是不少,然而至今沒有一個約成過。

  都說林以然是文學院的高嶺之花,這幾年就連一個曖昧對象都沒傳過。人雖親和,對誰都和和氣氣,可也相當難約。

  然而兩小時後——

  一間不大不小的兩居室內,窗簾通通拉著,把外面的日光遮了大片,房間裡只剩下從窗簾縫隙間透過來的一條光線。

  林以然被人壓在門後,脖頸高高揚起,如天鵝般漂亮瓷白。右耳下方一寸的位置有顆小痣。

  林以然閉著眼睛,對方灼人的呼吸噴在她的頸側,捏著她下巴的是一隻很髒的手。

  周圍有她自己身上的香水味,有男人身上的汗味,混捲在一起,勾纏得狼狽不堪。

  「邱行——」林以然蹙眉叫他,說,「有點疼。」

  身前的人抬眼看著她,眼裡掠奪意味明顯。

  林以然身上的白裙子已經被染得很髒,男人手上滿是油污,潔白的裙子被他蹭得污跡一片。

  就像眼前的林以然。

  所謂的文學院女神,傳言中的高嶺之花,在外面端得一片清高,卻早在幾年以前就和眼前的人達成了一場不清不白的約定。

  房間裡的窗簾遮了整個下午,林以然上午幫錄招生視頻時的潔白整齊已然不在,頭髮凌亂,身上裙子皺得更是不能看。臉上的淡妝已經有些花了,眼睛紅紅的。

  屋子裡的另外一人在洗澡,水聲隔著門傳出來。林以然睏極累極,卻不能就這麼邋遢地睡過去。

  男人洗過澡只穿了條居家短褲出來,上半身則光著。之前的髒和汗已經洗掉了,短髮還有點潮,只手上黑漆漆的污跡像是洗不出來,還留著淺淺的痕跡。

  林以然走進去,從鏡子後的櫃子裡拿出卸妝水和化妝棉,輕車熟路。

  「明天走嗎?」林以然問。

  男人從冰箱裡拿了罐蘇打水,打開仰頭喝了口,說:「走。」

  林以然看了看他,兩人都沒再說話。窗簾還擋著,房間裡始終有種昏暗的沉悶感,又帶著夏日的黏膩,和剛剛洗過澡的潮濕。

  林以然把臉洗得乾乾淨淨,頭髮紮了起來,在頭頂綁成個團。

  去掉妝容修飾的臉比之平時雖少了分打眼的驚豔,卻也多了些清爽乾淨,加上發紅的眼尾,顯得更加脆弱。

  「下次什麼時候回來?」林以然又問。

  「不想我回來?」邱行靠著門邊回手機消息,抬頭看了林以然一眼,臉上不帶表情。

  林以然沒看回去,只說:「沒有這個意思。」

  邱行視線又落回手機上。「不知道。」

  林以然便沒再開口,關了門準備洗澡。

  邱行總是很髒,也總是汗涔涔的。他總是弄髒林以然的裙子,粗魯,毫不溫柔,總讓她說疼。

  他沒上過大學,高中畢業早早進了社會,跟學校裡那些出口成章風光霽月的男生比起來,邱行全然是個粗人。

  林以然和他就像兩個世界的人,怎麼也不該有交集。

  林以然洗完澡出來,身上還是那條髒裙子。她在這邊有衣服,只是在臥室的衣櫃裡,剛剛忘了拿。

  邱行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斜倚著和人發語音消息,幾年下來,林以然還是聽不懂他的方言。

  這一天林以然沒走,晚上留在這邊過夜。

  衣櫃裡有她的睡衣,浴室裡有她的洗漱用品。邱行出去買了晚飯,林以然吃了幾口就說飽了。

  邱行把剩下的都吃了,接著便一直和人打電話。他像是有挺麻煩的事,說話間始終皺著眉,他一皺眉便顯得凶巴巴的。

  這讓林以然想起最初的他,林以然那時覺得他整天都不高興。可那時林以然卻只能抓緊他,片刻不敢鬆手。

  第二天很早邱行就起來了,昨夜太累了,林以然原本睡得很熟,卻還是因邱行的動靜而醒了。

  她坐起來,身上被子滑落,她穿的是邱行的一件大大的短袖T恤。

  衣服很舊,脖領處已洗得呈波浪狀了。

  她在夏天有時就這樣只套一件邱行的舊衣服睡覺,習慣了便覺得比睡衣舒服。

  邱行洗漱過進來找衣服穿,從衣櫃裡隨手抽了件短袖往身上套。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可能這兩個月都不回了。」

  邱行脫了居家短褲,換了條外穿的短褲,動作間毫不避著林以然,一邊還在和她說話:「你要是不想再來了,走之前就收拾收拾東西。」

  說到這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林以然,林以然原本剛睡醒還有些迷迷糊糊,此刻已徹底清醒了,她睜圓了眼睛看著邱行。

  邱行轉了回去,蹲在地上,從抽屜裡找襪子。

  林以然有些遲鈍地開口說:「還有幾個月,我先不急著收拾。」

  「怕我回來還找你?」邱行不在意地說,「我就算回來也不找你過來了,別擔心,東西都帶走吧。」

  林以然不再說話,只看著邱行。

  邱行臨走前,都收拾好了又進來看看她,見林以然還像剛才那樣坐著,說:「我走了,有事跟我說。」

  林以然看著他的臉,抿了抿唇說:「說好了到九月,九月之前你如果回來了就告訴我,我不欠你。」

  「不差這幾個月,算了。」

  邱行說完要走,想想又頓住了,走過來站在床邊,手放在林以然頭上,不甚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你不欠我,這幾年算我佔你便宜。」邱行低頭看著她,「這次從這兒走出去,你跟從前的生活就徹底沒關係了,以後去過新日子。」

  林以然嘴巴閉緊,沒有說話。

  「我們小船長大了。」邱行最後用力搓了兩下她的頭髮,眼裡帶著笑意,此刻難得柔軟。

  「走了。」邱行轉身走了出去。

  隨著關門聲響,林以然的眼淚在同一瞬間落了下來。

  她和邱行睡了六年。

  從她十九歲到現在的二十五歲,她一面是別人的高嶺之花,一面在邱行床上凌亂又狼狽。

  就在剛剛,邱行宣告約定期滿,她的六年徹底結束了。

  林以然低著頭,眼淚一滴滴落在自己手上。

  這是她上不得台面的六年,是狼狽的、混亂的六年。從此她不必再躺在誰的床上,不必明裡一套暗裡一套。

  可這也是她成年後唯一的六年,和邱行的六年,是她人生中最年輕、最好的六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3:15 PM

第二章

  院外的鐵門被砸得咣咣響,林以然把自己鎖在房子裡,門窗緊閉,六月末的時節房間裡熱得人窒息。

  林以然背靠著房門,縮成一團。砸門的聲音像是無休無止,林以然閉緊雙眼,渾身是汗。

  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還是因為兩天沒有吃東西身體虛弱,林以然只覺得頭越來越沉,視線模糊。

  恍惚間她又一次希望自己此刻是沉入了一場漫長的噩夢,終有一時會醒來。

  畢竟這一年的生活對她來說,實在太像一場夢了。

  母親的猝然離世讓她失去了媽媽,比起陰晴不定總是讓她莫名恐懼的繼父,她寧願回到這處她童年時的住所。

  這裡有一個愛喝酒又不著調的父親,可那是她的親爸爸。

  至少她不必擔心浴室總也鎖不上的門,也不必在睡覺時也要吊著一根神經。

  盡管這裡處處破舊,可在這裡她至少是安全的。

  然而高考前父親的突然消失,讓她連最後這一點點安全都沒有了。

  父親只給她發了消息,說自己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讓她好好考試,考得遠遠的。之後人便不見了,唯一留下的只有枕頭底下的一千塊錢。

  到今天父親已經失蹤了半個月,電話關機,消息通通不回。林以然不知道他去哪了,也不知道他還回不回來。

  三天前開始有人過來砸門,他們知道家裡只有個小姑娘,進來看了一圈就走了。

  走前讓她趕緊聯繫她爸,說她爸要是再不回來別逼他們做不是人的事。

  林以然不知道他們說的「不是人的事」指什麼,可她非常非常害怕。

  摩托由遠及近的聲響在夜裡顯得突兀又刺耳。

  到得胡同裡停下,像是就停在院門口。林以然蹲在門後,神經緊繃,不知道是不是門口又來了新的人。

  她依稀聽見門口有說話聲,聽不清楚。

  片刻後,隔壁院門的大鎖鏈聲咔噠噠地響起,是隔壁有人回來了。

  邱行無視旁邊門口堵著的這些人,打開大門,推著摩托車進了院。

  他兩個多月沒回來過了,此刻渾身上下裹滿了灰和汗,頭髮亂糟糟地糊成一團。

  院子裡胡亂堆著一些東西,洗衣盆、塑料凳子、礦泉水瓶,空空蕩蕩又帶著股死敗的頹唐。

  深夜一點。

  邱行在院子的水井邊洗臉洗頭,一個凳子支在井邊,上面放著個盆。院子裡沒開燈,邱行在月光下洗得不拘小節,撲騰得到處是水。

  他光著上身,下面還穿著剛才那條髒褲子。髒兮兮的水順著肩膀滑下去,流過後背,流過手臂,在他身上畫出一條條蜿蜒的溪流。

  水聲一直響,以至於落在院子裡的四顆小石頭邱行全沒有注意到。

  直到又一顆小石頭滾到他腳邊,邱行才低頭看了眼。

  視線從小石頭轉到院牆邊,僅有的月光淺淡昏暗,邱行下意識眯了眯眼。儘管邱行向來膽子大,也被嚇了一跳。

  邱行看了那邊幾秒,想到剛才門口的幾個人,沒有說話,只接著洗完,一盆髒水隨手潑在院子裡,才甩了甩頭上的水,走了過去。

  林以然踩著凳子,小心地趴在牆頭,求助地看著邱行。

  邱行向她走過來時,她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又比了個「噓」。

  「說。」邱行臉上不帶表情,頭上還滴著水。

  「你能帶我出去嗎?」林以然雙手死死扒著牆磚,聲音低得快聽不清,聲線發顫。

  這段時間邱行一直沒見過她,問:「你誰?」

  「林維正是我爸。」林以然汗濕的頭髮有幾縷黏在額邊,她拂開頭髮,讓邱行看清她,又提醒說,「林小船。」

  邱行挑眉,看起來有些意外,看了她兩眼,問:「你爸呢?」

  林以然搖搖頭,絕望地說:「我不知道……」

  門口傳來響動,林以然馬上蹲了下去,過會兒聽見沒聲音了才又探起來,邱行還在。

  「你爸欠錢了?」邱行問。

  「應該是……」林以然的聲音聽起來很慌,看著門口的方向,求助地向邱行說,「他們每天堵在這裡,我太害怕了……」

  邱行沉默了片刻,說:「過來吧。」

  一個還沒被納入城市建設規劃範圍內的城郊片區,老舊混亂,沒有一盞路燈,這裡像是被城市遺忘了,也少有人住了。

  兩扇相鄰的破舊大門前,兩個男人倚著牆根,抱著胸打盹兒。

  林以然費力地爬上院牆,過程中盡量沒發出一點聲音。這邊邱行把她接了下來,讓她落地很輕。

  她心臟還在劇烈跳著,胸腔鼓動,睜圓著眼睛看邱行。

  邱行下巴抬了抬,朝向屋子,示意她進去。

  屋子裡有股潮濕的黴氣,邱行穿著條短褲躺在床上睡覺,他睡得很沉,像是累極了。

  林以然不敢離開這個房間,她抱著膝蓋團在沙發的一角,臉埋在膝蓋上。

  她不知道這場混亂的夢境究竟什麼時候會醒。

  邱行在天沒徹底亮起來的時候就醒了,他只睡了兩個多小時。

  林以然一直沒睡,邱行一坐起來她馬上抬頭看著他。

  邱行看了她一眼,動作稍一停頓,這才想起來昨晚的事。之後也沒再管她,自己端著個盆去院子裡洗漱洗頭。

  昨晚在她過來之後,邱行也沒問她任何話。林以然隔著窗戶一直盯著他,像是怕他就這麼走了。

  邱行再進來從衣櫃裡隨便掏了套衣服出來,短袖,短褲,拿著去隔壁房間換。

  再出來的時候跟林以然說:「等會兒你就在這待著,別出來。」

  林以然點頭。

  邱行動作不輕地打開院門,門口兩個男人睜開眼,掃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閉上了。

  邱行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還在院子裡打了盆水沖了沖摩托車。

  天只剛泛白,正是人睏的時候,邱行把摩托車推出去像是要走,人轉頭又進去了,他動靜多了那兩人甚至不會再睜眼看他。

  林以然就是這麼被邱行帶走的,邱行甚至沒遮掩,林以然放輕著腳步走出去先坐上摩托,邱行隨後跨上去,走前還把門鎖了。

  出了巷子,林以然心跳得像是要從喉嚨逃出來。

  摩托車速度很快,林以然被風吹得睜不開眼。身後邱行雙手搭著把手,人就有些俯下來,林以然就也不太能抬頭。

  邱行最後把摩托開進一個大廠院裡,髒兮兮的大院裡全是貨車。有的貨車開著門,能看到有人在裡面睡覺,腳還搭著車窗伸在外面,呼嚕聲一道道傳出來,伴著院子裡的機油味道,在這樣的清晨裡,顯得有種粗糙的和諧。

  邱行把摩托停在院子一邊的房子前,鑰匙從開著的窗戶向裡隨手一扔。

  他回頭看到仍跟著他的林以然,說:「你走吧,他們這時間應該還沒醒。」

  林以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這個城市讓她覺得不安全,她不知道自己能躲到哪裡去,也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再找到她。

  她無措地看著邱行,邱行問她:「你媽呢?」

  林以然回答說:「走了。」

  「去哪了?」邱行隨口一問。

  林以然抿著唇,手指朝上指了指。

  邱行這次是真的感到意外,眉毛驚訝地揚起來。他看著林以然,一時間沒什麼話再說。

  邱行對當時的林以然來說,就像在水中抱住的一棵浮木,像迷途中碰到的唯一路人。

  邱行來來回回地繞著輛貨車綁苫布,林以然就在貨車一角安靜地站著。

  「別在這站著了,我等會兒就走了。」邱行和她說。

  林以然有幾天沒睡過覺了,此刻眼睛通紅,人也極狼狽,頭髮和衣服都亂糟糟的,嘴唇乾裂起皮。

  邱行把繩子在鉤子上綁好,一邊問:「你還有沒有別的親戚?」

  林以然無聲地搖頭。

  邱行顯然不是個熱心的人,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說:「同學家,老師家,你總有地方能去。」

  林以然嘴唇抿得緊緊的,也並沒有糾纏的意思,點了點頭。

  話說完邱行再沒管她,他接了個電話,說著林以然聽不懂的方言。他打電話的語氣像是很不耐煩,林以然唯一能聽懂的就是他一直在重復「今晚到」。

  有人遠遠地喊了聲「邱行」,邱行抬頭看過去,見到老林在招手。

  邱行眉頭擰成死結,對著電話又吼了句:「說了今晚到!」

  他朝老林走過去,沖林以然指了指大門的方向。

  林以然看著他離開,清早太陽還沒那麼毒辣,可這畢竟是烈火般的六月,邱行脖領處已經洇了一圈汗。

  他邊走路邊抬胳膊擦了擦腦門,剛才幹了半天活,手上已經髒兮兮的。

  「該收拾的都給你收拾完了,破的那條胎我用舊胎給你倒了一條,上次從小虎車上換下來的,你回頭跟他說聲,就不收你錢了。雖然胎紋不一樣,反正不在車頭,對付跑著吧。」

  老林給邱行拿了瓶水,又問他:「這次拉什麼?」

  「還拉木頭。」邱行擰開水喝了口,說,「下個月給你結賬,林哥,這月我剩不下錢。」

  「你明年給我都行,誰催你了。」老林笑著說他,「你還是管我叫叔吧,聽你叫哥我這麼不習慣呢,以前都是我管你爸叫哥。」

  邱行淡淡地說:「各論各的吧。」

  邱行欠了老林不少錢,當初從他這拿了十五萬還別人了,拆了東牆補西牆。

  現在每次回來車也得扔老林這修,跑大車的沒有一次能不收拾車。幹重活的大家伙,身上零件得常換,就算沒毛病也得敲敲打打地檢修。

  邱行兩輛有些年份的破車,全靠老林幫他收拾著才能接著上路。當初欠的加上修車的,邱行一時半會兒也還不清。

  「行了,趕緊走吧。」老林把鑰匙扔給他。

  邱行接過來揣兜裡,說:「走了哥。」

  早上七點之後貨車不讓走市區,邱行得在那之前走出去,去周圍幾個村裡把貨都裝車上,然後拉著幾十噸木頭開上一千多公里。

  幾千公里的高速公路開起來就像沒有盡頭,然而邱行已經這麼跑了三年。

  可邱行今年也才二十一。

  「邱哥,要走了啊?」老林的兒子林昶開著奧迪拐進來,停到邱行旁邊,打了聲招呼。

  他今年十九,剛高中畢業,高考據自己說考得不錯,老林樂得當即給買了輛車。

  老林是個本分人,兒子卻全沒隨他。高二的時候就搞大了別人的肚子,高三又被另一個女生的家長找到學校,說他整天騷擾人家姑娘。

  邱行抬了抬胳膊算打完了招呼。

  手機又響,邱行接起來,一邊打電話一邊往車上走。

  可不等走到近前,邱行眼睛漸漸眯起來,隨即擰起眉,大步跑過去。

  就在剛才林以然站著的位置,此刻躺了個人。

  還穿著校服的小姑娘毫無生氣地癱軟在地,雙眼緊閉,臉色在逐漸明亮的日光下依然蒼白得像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3:27 PM

第三章

  林以然是在社區醫院的病房裡醒過來的。

  入眼是陳舊的病房,洗不出來的灰白色的床單,鐵架床,掛水的架子,和自己手上打著的針。

  牆上的電子鐘顯示現在已經是上午十點了。

  無論是老舊的社區醫院,還是市中心的三甲醫院,都是一股相同的味道。

  這股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令林以然下意識反胃。

  媽媽的最後幾個月,她幾乎是陪著一塊在醫院裡過完的。

  林以然陷入了短暫的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有短短那麼一會兒,她甚至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媽媽的病房,那時她還有媽媽。她不用因為爸爸欠的債東躲西藏,她馬上就要高考了,即將開始人生中最美好的幾年時光。

  「喲,醒了?」

  有人從外面晃進來,手上拿著手機,見林以然睜開了眼睛,問她。

  林以然看過去,這人她不認識,看著和她差不多大。

  「邱哥讓我在這盯著點兒,看你醒了再走。」林昶說話有點吊兒郎當的,眼神不客氣地在林以然身上掃了兩圈。

  林以然沒說話,視線從他身上轉開,沒再看他。

  林以然身體倒是沒什麼問題,就是這幾天沒吃東西,加上驚嚇過度,剛才一時休克了。來到醫院掛上糖水,還打了點營養液,人看著精神多了。

  林昶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發消息給邱行:【邱哥,醒了。你倆到底什麼關係啊?】

  邱行估計在忙,沒回他。

  接下來林昶就一直坐在旁邊,時不時看林以然一會兒。他的眼神很不客氣,從上到下地打量一番,視線再回到林以然的臉上。

  儘管林以然這些天已經相當狼狽,可這不妨礙她的漂亮。

  白皙的皮膚因為沒有血色而顯得更加脆弱,頭髮不體面地胡亂散在周圍,也有種凌亂的好看。

  「實驗的?」林昶掃了眼她的校服,問。

  林以然沒吭聲,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沒想搭理。

  他們倆都是剛高考完,年齡也相當。然而一看就不是一路人,一個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另一個一看就是聽話的好學生。

  林以然明顯不想跟林昶說話,林昶也沒再找話跟她說。病房裡開始了一段長長的沉默。

  林以然在沉默的時間裡,思考的是接下來自己能去哪裡。

  家肯定是不能回的,繼父家也不能再去。外婆家奶奶家都不在本地,如果去的話要去車站坐車,她心裡沒底,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找到她。

  而且林以然也並不想去,她的狼狽、媽媽走後她的這些戲劇般的經歷,她不想被別人看見。

  她有些害怕熟悉的人同情的眼神。好像她沒了媽媽,就這麼可憐。

  林昶又坐了會兒,邱行一直沒回他消息,林昶便說:「你醒了我就走了,樓下邱哥交了錢,你等會兒自己多退少補吧。」

  林以然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林昶站起身走了。林以然看著另一邊空蕩蕩的病床,腦子裡短暫地發著空。

  「對了。」

  走了的林昶半分鐘後又探頭進來,看著林以然說:「你跟邱哥什麼關係?」

  林以然說:「沒什麼關係。」

  「啊……」林昶隨後笑了,邁步又走了進來,從兜裡掏了掏,只有幾張一百的紙幣,他抽了張,用床尾掛的筆寫了串號碼,折了兩下,塞在林以然校服兜裡。

  「那你要是跟他沒關係的話,你有事可以找我。」林昶笑著的眼神裡帶著半真半假的逗弄,「咱倆差不多大,你長得好看找我好使,願意跟我談一段的話,什麼都好說哈。」

  這樣的人林以然平時都躲著走,看都不看一眼。

  然而此刻她處在一種僵硬的麻木狀態中,對周圍的一切感知都遲鈍下來。她只木然地盯著另一側的空床,連回應都懶得。

  林昶說完就轉著車鑰匙走了,走路像是腳跟不落地一樣,大搖大擺的。

  ……

  邱行開著半截車窗,風鼓進來,把他的頭髮吹得大半都亂七八糟地豎起來。

  中間的雜物筐裡,筆記本的紙被風吹得翻來翻去地作響。

  卡車在高速上疾馳,邱行耳朵夾著手機,在風裡吼著說:「你信號太差了,我聽不清!」

  對面也吼回來一聲:「是你信號差!我這信號滿格!」

  邱行喊:「現在能聽清嗎!」

  然而說完這句信號就又斷了,手機裡只剩下滋滋的信號干擾聲。

  又喊了幾聲「喂」,邱行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在一邊。可手機沒個消停,一直在響,電話一個接著一個。

  半小時後,車停在服務區的停車區,邱行把薄薄的本子按在方向盤上,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用筆記下對方說的地址和電話。

  「姓什麼?」邱行問。

  「姓陳,陳威勝,你爸以前給他拉了好幾年貨,後來他讓別人撬走了,你爸臭脾氣也沒再聯繫,你叫陳伯伯。」

  對方說的拐著調的方言,讓他叫「陳掰掰」。

  「陳掰掰,我知道了。」邱行笑笑,「謝謝了唄,一直照顧我,羅掰掰。」

  「就口頭謝,你跟你爸一樣,光會哄。」電話那頭笑著罵他一聲,又說,「我二廠房又夠半車,下車拉我的。」

  「好,著急嗎?著急我讓輝哥過去。」邱行說。

  「不著急,給你留的,跟貨主說了下周到。行了,掛了。」

  邱行好好應著,對面掛了電話,他把筆記本扔在一邊,人往後靠在椅背上,閉眼短暫地歇了會兒。

  幾分鐘後邱行跳下車,拎著洗漱用具去了洗手間。

  再回來時一隻手拎著洗漱用具,另一隻手拿著麵包和水,正邊走邊吃。

  他像是習慣了這麼趕著吃東西,一大口麵包幾口就咽下去,眉頭還微皺著,像在想事情。

  他頭上臉上的水都還沒乾,被早晨柔和的陽光一照,反射出零零散散的光點。

  手機又在兜裡響,邱行把麵包往嘴上一咬,掏出手機看了眼,接起來:「說。」

  「邱哥,那地方在哪來著?我跟輝哥好像走過了,也沒找著你說的木頭牌子啊。」小全在電話裡茫然地問邱行。

  邱行問:「你倆從哪走的?」

  「就你告訴我們的路線啊。」小全說,「從高速下來走小道往南,到土道第三個口拐。」

  邱行擰著眉問:「你倆上次不去過了嗎?上次找不著這次還找不著?」

  「我倆來過嗎?沒有吧。」小全遲疑地說,「我不記得來過啊。」

  邱行又問:「導航也用不明白,是吧?」

  「導航就一直讓我倆掉頭,可我感覺還沒到啊,我沒看見第三個口呢,我怕導航是不是搞錯了。」

  邱行說:「從東邊過去是第三個口,西邊過去是第一個口,你們從哪去的?」

  「這是哪邊……壞了,我們從西邊來的,那找地方掉頭吧。」

  邱行掛了電話,這樣的電話接過太多,早沒脾氣了。張全和李輝是邱行雇的兩個司機,倆人搭伴倒換著開一輛車。

  李輝人很老實,五十多歲了,幹活很能吃苦,就是腦子太笨聽不懂話,人又木訥。

  張全今年剛二十,剛開始看著說話挺機靈,時間長了發現也就那麼回事兒,心思不在正道。倆人加一塊湊不出一個正常腦子,邱行也習慣了。

  邱行扔了麵包紙,擰開礦泉水喝了半瓶,他拿著剩的半瓶水和洗漱用品回了車上。

  後面拉的半車銅絲,他不敢離開時間太長,丟一包就夠他賠。

  拉銅絲掙得多,操心也多。

  邱行已經連著開了十幾個小時,昨晚一宿幾乎沒合眼,只中途睏急了在服務區睡了四十分鐘。

  還剩八百多公里的路,今晚就得送到,這意味著邱行還要繼續不停歇地開上一個白天。

  邱行趕在日落前把車停在卸車的廠裡。

  銅絲價高,無論裝車卸車都得人盯著,司機和貨主都要在,雙方都得數著,數字一旦對不上就很麻煩。

  所以邱行在連續開了那麼久的車以後,又站了三個小時盯著卸貨。

  卸完貨現款現結,邱行揣著厚厚一沓現金,褲子口袋塞得滿滿當當。邱行上了車,把車從廠房院裡倒出來,開到林哥修車廠。

  「回來了?」

  距離邱行走已經五天了,見邱行從車上跳下來,林哥遠遠地跟他打招呼。

  那邊林哥一家人支著爐子在烤肉,除了林昶和林哥老婆,還有他們家幹活的幾個工人。

  邱行把車鑰匙扔給林哥,林哥招呼他坐下吃。

  「沒吃呢吧?」

  邱行倒也不客氣,彎腰拽了個小板凳過來坐下,從桌上撿了雙沒人用過的筷子,直接夾了片肉吃了。

  「就早上吃了個麵包,開車開得人都木了,也感覺不出來餓。」邱行說。

  林嫂一迭聲地「哎喲哎喲」,說他:「你可不能這麼幹,身體都糟踐壞了,年紀輕輕的你賺錢不要命啦?」

  邱行拿了個空盤,夾了片饅頭過來咬了一口,抬頭跟林嫂說:「沒辦法啊嫂子,我得掙錢。」

  「掙錢也沒這樣的,哪有一個人跑大車的,連個換班的都沒有,晚上睏了多危險哪!你怎麼也得雇個司機,你聽嫂子話。」

  邱行邊吃饅頭邊點頭,林嫂也知道他沒聽進去。邱行這孩子最犟,不聽勸。

  旁邊的工人小聲說了句:「拿命換錢呢,爹都這麼折進去了,兒子接上了。」

  邱行像是沒聽見,只低頭吃東西。

  「哎邱哥,上次那女孩兒誰啊?我問你你也沒回我。」

  林昶過會兒想起來這事,問他。

  「鄰居家小孩兒。」邱行答說。

  「你家那片還有人住啊?我以為就你還住那了。」林昶想想那破地方,說,「算城中村了吧?」

  「吃你的得了,嘴那麼欠。」林嫂從後面伸手抽了下林昶後脖頸,進屋去拿啤酒。

  林昶縮了下脖子,在他媽走了之後小聲跟邱行說:「她挺好看的。」

  邱行已經不記得林以然長什麼樣了。

  他這幾年在高速公路上滾得渾渾噩噩人不人鬼不鬼,腦子裡除了配貨、路線和掙錢以外記不住什麼事。

  或者說其他事也根本不往他腦子裡進。

  晚上回到他那破舊的家時又是半夜,邱行往旁邊院子看了眼,見大門敞開著,屋子裡倒是沒開燈,窗玻璃全都被砸碎了,碎玻璃散了滿院子。

  邱行像每次一樣在院子裡用涼水把渾身的土洗下去,換條短褲往床上一躺直接睡過去。

  明天不用早起,是個難得的休息天。

  而邱行被一聲尖叫喊醒的時候天才剛亮不久,鐵門砸在牆上震耳悶響隨之響起,邱行睜開眼睛,被猝然叫醒讓他頭疼,眉心擰成一道凶巴巴的結。

  林以然其實已經悄悄來看過幾次了。院子裡一直是空的,也不見有人進出,像是自她那天跑了以後,這伙人在院子裡狠狠作了一通,之後就都走了。

  她遲早得回來一次,她的東西都在裡面,衣服、身份證、銀行卡,還有一部壞了的手機。就算這些都不拿,檔案袋她也必須得取,她得去上學。

  她得回來一次,把這些都收拾完,之後就不再回來了。

  從此在這個世界上,她再也沒有家了。

  在屋子裡看到有個人在睡覺的瞬間林以然嚇得呼吸驟停,她馬上停下腳步,立即轉身折返。

  然而那人已經醒了,看見了她當即跳起來,林以然慌不擇路地跑出去。

  那人只穿著條內褲,嘴裡罵著髒話,光著腳來抓她,這讓林以然恐懼得白了臉。

  「你還跑?!我看你往哪兒跑!」

  林以然剛邁出大門就被追上,身後的人扯著她頭髮用力往旁邊一推,林以然尖叫著撞在鐵門上,臉即刻被鐵門上鏽得開裂的鐵皮擦破了一片。

  「你爸不回來你也別想走,來,我好好跟你聊聊!」

  晨起的男人視線放肆地在林以然身上打轉,一聲「聊聊」說得讓人膽寒。

  林以然用盡全身力氣去掙,也掙不脫一個肥壯的成年男子。那人扯著她頭髮把她往院子裡拖,林以然絕望地尖叫著。

  在頭髮鬆散得抓不住改抓衣領的空當兒,林以然拉開校服拉鏈緊接著一矮身躲了過去,轉身便跑。

  那人被手上的校服絆了一下,林以然已經跑到了院外。

  邱行陰沉著一臉沒睡好的凶相,剛從隔壁大門出來,林以然直接撞在他身上。

  邱行條件反射一抬胳膊,林以然抬頭看見是他,叫了聲躲到他身後。

  林以然緊緊抓著邱行的背心,慌亂地攥在手心,哭著說:「救救我救救我——」

  前面的人穿著內褲也追了出來,看見邱行有些意外。

  邱行背心布料被林以然攥得太緊,衣領都勒到了脖子,他往前扯了扯,沉著臉問前面男人:「你有完沒完?」

  這男的也蒙了,不知道邱行從哪來的,問他:「你誰?」

  「她爸欠你錢你們找她爸,跟個小姑娘過不去是不要臉了。」邱行拎起門口一條鐵桿,在門上用力一敲,那聲音震得人心臟一麻。

  「滾……」邱行看著那人說,「你打不過我,找你同伙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3:35 PM

第四章

  雖然邱行話說得很硬,架勢也夠足,可他跟對面比起來實在太瘦,體型上不是很有威懾力。

  林以然白著臉,抓著邱行衣服的手不住地抖。

  「你肯定帶不走她,不干你的事你少管。」對面的男人跟邱行說。

  「讓我撞上了我還能自己走嗎?」邱行側了側頭,看了眼躲在他身後的林以然,又上下掃了一眼對方只穿著內褲的行頭,說,「誰撞著這一齣也沒法不管,你拍犯罪片呢?」

  邱行又回頭問林以然:「你又回來幹什麼?」

  林以然帶著哭腔回話說:「我想取我的檔案,上學要用。」

  「屋裡還有人嗎?」邱行問。

  「好像沒有了……」林以然回答說。

  邱行於是一隻手拎著桿子,另一隻手到身後扯著林以然胳膊把她拽了過來,林以然看著前面的男人,嚇得緊緊貼著邱行。

  人總歸是有羞恥心,這是人區別於動物的特性之一。

  這男的睡著覺跳起來追人,身上就一條內褲,這實在不體面,在外面這麼站著不是回事,光天化日之下讓人縮手縮腳。

  邱行就當著他的面拎著林以然胳膊把她拎進了院子,說:「去拿。」

  人進去了總比跑了強,這男人也跟著他們進去了,想去把褲子穿上。邱行也沒管他,只讓林以然拿東西。

  那人穿上衣服褲子後就打著電話出去了,把門從外面掛了鎖。林以然向外看了一眼,見那人出了院門,把大門也鎖上了。

  她看了眼邱行,邱行說:「拿你的。」

  林以然以最快的速度拿了檔案袋、身份證、銀行卡,手機找不到了,可能被拿走了。她還胡亂給自己拿了點衣服,一起塞進書包裡。

  「別落東西。」邱行提醒了句。

  林以然連連點頭,背上書包說:「好了。」

  邱行壓根就沒管門鎖,從窗戶直接跳了出去。窗戶都已經碎成這樣了,鎖不鎖這一道門又有什麼意義。

  他帶著林以然來到牆邊,上次的凳子已經沒了,邱行一彎腰把林以然往上一托,林以然翻上牆頭跳了過去。

  邱行後退幾步再一衝,單手一拄直接翻了上去,跳過來時手上還拿著那根桿子。

  這邊院門沒鎖,那人正倚著門看他們。

  林以然慌張地回頭看邱行,邱行沒什麼明顯表情。

  剛才那人沒跟邱行動手,是因為沒穿衣服沒有底氣,現在他不可能讓林以然就這麼走了。

  守在家門口要債的必然不是善茬,總不會讓邱行放句狠話就嚇住了,邱行看著不大,年紀還嫩。而且那人剛才打了電話,估計這時別人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

  這一架不可避免,邱行看起來倒完全不慌。

  他把兜裡兩個手機都掏出來給了林以然,林以然緊緊攥在手裡,看著邱行拎著鐵桿子過去了。

  這是林以然第一次看見別人打架,不是電視裡面,不是網上視頻裡面,而是就在她眼前。

  那人掄著椅子砸向邱行的時候,林以然尖叫了聲,邱行往旁邊一躲,只椅子腿砸到了他胳膊。

  貼身肉搏的幾下林以然連呼吸都快停了,她撿起剛才的鐵桿緊緊握在手裡,只等著邱行打不過了她再找機會砸下去。

  直到對方捂著胸口坐在地上喘粗氣沒再站起來,邱行朝她走過來,林以然才扔了鐵桿,抓著邱行胳膊和他一起跑了。

  邱行腿長步子大,林以然背著書包跟得吃力又慌慌張張。

  身後其實沒人在追,最後那一下邱行踹到他胸口上了,估計要緩上半天。可不知道對方叫的人什麼時候會到,所以只能盡快離開這裡。

  清早的街道,破舊的老城區只有早點鋪子開了張,門口的蒸籠在冒著熱氣。

  林以然跟著邱行,始終抓著他的胳膊。她手心裡有冰涼的冷汗,邱行的皮膚倒因剛才的打鬥而一片滾燙。

  林以然時不時回頭看看,好在身後一直沒有人追過來。

  盛夏清晨微涼的風撲在身上,街邊垃圾箱腐爛的氣味裹纏著樹木的清香沖進鼻腔。

  林以然的眼前有破舊的街道,不刺眼的陽光,以及大步走著頭也不回的邱行。

  ……

  哪怕是在最近這段時間夢魘一樣的生活裡,這一天對林以然來說也極具戲劇性。

  夜十點,她坐在卡車的副駕上,路中間隔離帶的反光條把車燈的光反射回來,遠遠看去像連成線的小燈,右側黑漆漆的田地和原野靜遠遼闊,眼前的高速公路似乎沒有盡頭。

  暖熱的風從車窗吹進來,把林以然的馬尾吹得打在她臉上。她抬起手在頭頂纏了纏,把頭髮盤成個髻。

  額邊和鬢角的碎髮還在隨著風亂飛,林以然抱著她的書包,身體隨著行走的車而顛簸著,心裡也悠悠蕩蕩地不安定。

  邱行沉默地開著車,目視前方,表情冷漠。

  「你在哪下車?」邱行問她。

  「我不知道。」林以然先答了句,過了會兒又說,「都行。」

  早上林以然跟著邱行到了修車廠,邱行告訴她可以走了,林以然在原地站了半天沒走,後來跟邱行說,讓他把自己帶到別的城市去。

  這個城市對林以然來說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了,她所有的行頭都裝在了書包裡。

  邱行就沒再說話。

  他好像話很少,不怎麼出聲,臉上也總是沒個表情,像是對什麼事都不耐煩。他不說話林以然就也不說,兩個人明顯都沒有聊天的心情。

  卡車疾馳而去,林以然正在迅速又緩慢地離開她長大的地方。

  那裡有她支離破碎的家,和她成年以前的所有記憶。

  其實在那些記憶中,她也有過幸福的片斷。在她爸爸還在小學當老師的時候,在她爸媽還沒有離婚的時候。

  那時他們一家住在城郊那所房子裡,過著平凡又安逸的生活。

  在那時她和邱行就認識了。

  邱行比她大三歲,是隔壁邱家的小哥哥。他們沒怎麼在一起玩過,邱行不愛和她玩,嫌她小。

  那時的邱行是個很淘氣的男孩兒,皮得他爸總是踢他,吼他,讓他老實點兒,可一轉頭他就又跑出去玩了,好好的大門不走,非得跳牆。

  那時他很開朗,不像現在這麼不愛說話。邱家條件很好,邱叔叔做生意的,因為邱行上學所以住在老房子沒有搬走,但在市裡也有兩套房。

  後來林以然父母離婚,她媽媽帶著她離開了那裡,當時林以然九歲。之後的這麼多年沒再見過面,再見面已是如今境況。

  「沈姨怎麼走的?」

  邱行開口時林以然還朝著窗外發呆,話音突然一響她不期然被嚇了一跳。

  林以然轉過來看向邱行,回答說:「肝癌。」

  邱行便沒再說別的,只點了點頭。

  平坦的高速上卡車開得平穩,偶爾輕微顛簸的節奏伴著後面車架晃動的聲音,就像催眠。

  到了後半夜,林以然有些睏了。她閉上眼睛靠著座椅,邱行把他那側的窗戶關上了。

  林以然也伸手在自己這側的車門上摸索一番,窗戶開關還是老式的把手,捏著旋鈕一圈圈轉,她把自己這側的也關上,只留了條透氣的小縫。

  窗戶一關,老車陳舊的氣味就變得明顯,被汗味和機油味浸透了的車廂味道有些嗆人,林以然卻似毫無所覺,只閉著眼睛麻木地睡著了。

  蒙矓間感覺到車停了下來,林以然睜開眼睛,看到邱行把車停在了服務區,開門下去了。

  過不久邱行回來,沒再點火,而是把車窗搖了下來。他跨過中間,去了座椅後面的橫鋪,穿著身上的衣服直接躺了下去。

  車廂裡有些悶熱,林以然也將窗戶又搖下來一半。兩側窗戶都開著,偶然便能有一絲夜風穿過。

  邱行像是很累,他躺下很快就睡著了,呼吸重重的。林以然回頭看了看,邱行已經睡得很熟,連睡著了眉頭也有些皺著。

  蚊子從窗外飛進來,邱行那狹窄的小鋪位的空間裡,幾隻蚊子一直嗡嗡著,時不時再飛到林以然這邊。

  耳邊是蚊子飛轉的聲音和邱行睡著的呼吸聲,外面是夜行的汽車在高速公路上呼嘯而過的聲音。

  然而一切又彷彿都是入了夜該有的安靜。

  月光均勻地灑滿人間,舒緩地釋放著人類的一切情緒,幸福、憂愁和痛苦。

  林以然脫了鞋,屈腿踩著座椅,抱著自己的膝蓋,很快也睡著了。

  ……

  似睡非睡的一夜,邱行平穩的呼吸和翻身時窸窸窣窣的聲音、車廂裡難聞的味道、屈腿坐著的姿勢,這些原本都該讓人覺得不安。

  可或許是因為太累,也可能是因為離開了那座城市而感到安全,這一夜林以然睡得雖然不熟,卻不覺得難受。

  到得天亮,邱行醒了,跳下車關上車門的聲音讓林以然也跟著清醒過來。

  窗戶還開著半截,邱行見她醒了,指了一個方向,抬頭和她說:「廁所在那邊,超市在對面。」

  「好的。」

  林以然穿上鞋,也開門跳了下來。

  邱行已經走得挺遠了,聽到身後喊他:「邱行。」

  邱行回頭,見林以然拎著書包站在原地看著他,見他回頭,問他:「我用不用等你回來再去?車要鎖嗎?」

  邱行說:「不用,去吧。」

  林以然便走了過來,邱行卻沒接著走,站在超市門口等她。

  邱行看了她一眼,問:「你有錢嗎?」

  林以然忙說:「我有,有的。」

  邱行點點頭,自己走了。

  林以然去超市買了東西,付款的時候給的正是寫了林昶電話號碼的那一張。

  等林以然從洗手間出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

  校服外套昨天和那個男人拉扯時被扔在院子裡,之前她身上穿著的是件長袖襯衫和校服褲子。

  這時襯衫和褲子換成了灰色短袖和牛仔褲,看起來清爽很多。

  邱行早就收拾完了,林以然出來時他正站在離得不遠的位置打電話,把手上拿的一袋早餐遞給她。

  林以然接過,道了謝。

  邱行轉身走了,口中說著林以然聽不懂的方言。

  林以然回到車上,把書包放在腳下,坐在那裡安靜地吃著早餐。邱行給她買了豆漿和豆沙包,還有一個雞蛋。

  她邊吃東西邊看著坐在欄桿上打電話的邱行,他像是有點生氣,眉頭皺著,語氣也不好。

  林以然想到了小時候的他,那時雖然邱行也沒怎麼和她說過話,但兩家離得近,還是很熟悉的。

  林以然總是沒法將現在的他和以前那個淘氣的男孩兒聯繫到一起,他們就像兩個人。

  邱行打完電話回來,坐到駕駛座上,擰開鑰匙。

  卡車起火時的轟響讓林以然雖然有防備也還是嚇了一跳,邱行看了她一眼,說:「下午才能到,你要坐累了就去後面躺著。」

  「好的。」林以然轉頭看著邱行,輕聲說,「謝謝。」

  林以然欠了邱行好幾次「謝謝」。不管是那天晚上讓她過來他的院子,第二天將她帶出去,還是送她去醫院並交了錢,以及昨天早上打架救她,還帶她離開了那座城市。

  和這些比起來,剛才的早餐倒不值一提了。

  邱行沒說不用謝。沉默了會兒,問她:「你還記得我叫邱行?」

  「記得。」林以然點點頭,看他一眼說,「我記得邱叔叔,也記得你,記得方姨。」

  邱行今天不像昨天那麼沉默了,過了幾分鐘又說:「你挺小就搬走了吧?」

  「對,我搬走的時候九歲。」林以然回答說。

  林以然還記得那年邱行剛上初中,學習很好,邱叔叔給他買了游戲機和滑板,邱行喜歡踢球,經常抱著足球回來。

  按照這樣的成長軌跡,邱行怎麼也不該是現在這樣的。

  林以然看著他,小心地問:「邱叔叔還好嗎?」

  邱行沒什麼表情地說了句:「死了。」

  林以然驚訝地眨了眨眼,過了幾秒又輕聲問:「那……方姨呢?」

  邱行胳膊搭在車窗邊沿,看著前面說:「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3:40 PM

第五章

  林以然當然不敢再問。

  在這之前只覺得這一年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很魔幻,此刻聽完邱行這簡單的四個字,發現原來這世界上的悲劇玩笑並不止開在她身上。

  從媽媽去世以後林以然對周遭一直有一種割裂感,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以往的安定生活被打破,從前的一切都不再有。

  而當下她看著邱行,這個十年沒見過的鄰居,兩人的際遇突然令林以然有了一種詭異的同病相憐的滑稽熟悉感。

  像是邱行不再屬於「周圍的一切」,而是兩個人一起被周遭隔離,四周是運行如常的行人和車流,被圍起來的廣場中央,只有她和邱行。

  越往南走,雲層變得越厚,天越陰。

  眼前的世界像蒙了一層灰,抬頭看不到太陽。到了中午之前,車開進一片雲彩的遮蓋範圍,像是一道結界,跨過的瞬間,雨點噼啪砸下來。

  路旁的河流被密集的雨點砸出一個個小坑,雨刮器在前面不間斷地擺動,高速上的車都開得慢了下來,連邱行也減了速。

  距離邱行要去的城市還有一百多公里,到了那裡林以然就該下車了。

  前面的車大部分拐進了服務區,邱行趕時間,因此沒有停下來。

  一直到拐進了城市收費站的匝道,雨也沒有停下來。

  邱行的電話一直不停,有和貨主聯絡的,有小全打過來問哪裡的收費站走哪個口的,還有打錯電話的。

  林以然沒有任何存在感地坐在一邊,看著邱行把車開進一個她全然陌生的城市,又繼續開了一個半小時,沿著外環從城市的北邊到了南邊,最後拐進了一個什麼廠。

  有人見到他,穿著雨衣走過來,邱行也不在意外面雨下得大,開門直接跳了下去。

  邱行和人溝通了幾句,又回到車上。

  林以然抱著自己的書包,說:「邱行,我走啦。」

  邱行身上澆濕了一些,低著頭在翻手機通訊錄,像是沒聽見,頭也沒抬。

  林以然又說:「這幾天謝謝了。」

  邱行依然沒出聲。

  林以然開了門,雨點馬上落在她胳膊上,邱行聽見開門才抬頭,問了句:「幹什麼去?」

  之前說好的在這個城市下車,林以然說:「我在這下就可以。」

  邱行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看了眼外面說:「下雨你等等吧,現在怎麼走。」

  林以然便又關上車門,邱行打了兩個電話,之後兩個人坐在車裡,彼此沒說話。

  等到剛才那人又穿著雨衣過來喊他,邱行把車打了火,開到了倉庫的一個門口。

  幾個工人穿著雨衣出來,邱行熄了火跳下車,解開貨箱的繩子和鉤子,沿著側面的欄桿爬到車頂,捲起苫布。

  下面的工人喊著讓他慢點,雨天小心滑。

  過會兒邱行跳了下來,兩隻手蹭得黑黢黢的,還沾著泥水。邱行拉開後車廂門,工人開始卸貨。邱行進了樓裡,過幾分鐘洗了手出來,還拎了兩盒飯。

  邱行渾身都是水,但他看起來毫不在意,他把拎的袋子遞給林以然,說:「裡面有筷子。」

  林以然從袋子裡拿了飯盒和筷子,然後放在一邊。

  她從抱著的書包裡拿出早上在服務區超市買的毛巾,遞給邱行。

  「你先擦擦吧,濕透了。」林以然說。

  邱行看了眼林以然遞過來的毛巾,沒接,說:「不用,手髒。」

  「沒關係。」林以然又說。

  邱行接了過去,擦了頭髮臉和脖子,胳膊也帶了兩把。擦過的毛巾濕漉漉的,林以然接回來,搭在了她旁邊車頂的把手上。

  接下來這條毛巾在這個下午來來回回用了好幾次。

  邱行每一次下車再上來林以然都遞過去,邱行用完她再搭起來。兩個人之間並不說話,林以然除了遞毛巾以外幾乎沒有存在感。

  直到工人卸完貨,邱行又等了會兒,雨不減反增,天黑之前邱行要去另一個縣城卸剩下的半車。

  於是邱行頂著雨把車開了出來,再次上了高速。

  因為這場雨,林以然在邱行的車上沒有下去。

  反正她在哪裡下都是同樣陌生的地方。

  在縣城卸了半車又裝上,這是座落後又破舊的小縣城,邱行沒讓她下去。

  接下來邱行要去更往南的地方,離一個很漂亮的城市不遠,林以然想在那裡下車。

  林以然又在邱行的車上過了一夜。

  邱行換了身衣服,白天那套澆濕了又被他用體溫烘乾的衣服捲成一團塞到上鋪,邱行躺在下鋪,又是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夜林以然睡睡醒醒,醒過來時會回頭看看邱行,邱行睡得很沉,他看起來實在很累。

  邱行不常用的那個手機在天剛亮的時候振動起來,手機放在中間的雜物箱裡,震動聲不大。

  林以然回頭看,邱行還在睡著。她猶豫了幾秒,開口叫他。

  「邱行?」

  見他沒反應,林以然聲音又大了些:「邱行。」

  邱行睜開眼看她,林以然指指他的手機說:「你有電話。」

  邱行伸手過去摸,拿到眼前看了眼,接了起來。

  「媽?」

  邱行清清喉嚨,問:「怎麼了?」

  聽筒傳出來的聲音不小,林以然坐在前面也能聽得清楚:「你在做什麼呢?」

  「我睡覺呢媽。」邱行說。

  「幾點了你還睡覺,逃課了?」

  邱行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三點四十,無奈地說:「現在是早上三點多,不是下午三點多,上什麼課?」

  「哦哦,早上啊,我以為下午了,哈哈。」電話裡的聲音輕快地響起來,又說,「那你再睡會兒,五點半媽媽再叫你。」

  邱行「嗯」了聲,過會兒說:「我訂鬧鐘了,自己起就行,你睡吧。」

  「媽叫你,一會兒起來給你做早飯,你來吃。」

  邱行沒有多說,只說了聲「行」。

  電話掛斷,邱行隨手把手機扔回雜物箱裡。抽回來的胳膊擋著額頭和眼睛,不知道他又睡著了沒有。

  林以然看看他,又看看被他扔回來的手機,然後無言地看向窗外。

  外面停在這裡過夜的車陸續有走的,司機們大多是中年男性,都是一副人在途中不拘小節的邋遢樣子,臉上掛著疲態。

  林以然又坐了會兒,然後趁邱行還在躺著,背著書包去了洗手間。

  她再回來時頭髮濕著,用毛巾纏起來。毛巾還是昨天邱行用的那條,被她搓得很乾淨了。

  林以然還買了早餐,見邱行醒著遞過去給他。

  「我等會兒。」邱行說。

  林以然把書包放回腳邊,用毛巾擦頭髮。她頭髮挺長,這樣披下來能蓋住半截後背。

  邱行還在原處躺著,林以然側著頭擦頭髮,偶爾有小水珠順著髮梢甩到邱行胳膊上,邱行看了眼,不在意地往旁邊蹭掉了。

  五點半,電話準時打了過來。邱行已經在開車了,電話接起來,放耳邊夾著。

  「媽。」

  「起床了兒子,上學了。」方雅的聲音傳過來,帶著母親對孩子說話時的溫柔。

  「知道了。」邱行應著。

  「是不是快考試了?」方雅輕聲問,「考完試來看媽媽?」

  「好,考完試看你。」邱行說。

  「那我掛了?」方雅笑笑說,「我也要上班去。」

  邱行「嗯」了聲說:「去吧。」

  電話那邊又重復說了幾句什麼,邱行都答應了,之後才掛了電話。

  邱行和她打電話時的語氣比起平時也顯得有了些溫度,語氣慢慢的。哪怕是些前後不搭的話,也耐心地應和。

  林以然印象裡的方雅說話總是慢聲細語,人有些內向,但是個很溫柔的阿姨。那時邱行再淘氣也是邱叔叔管他,方阿姨很少大聲說話。

  「方姨現在住在哪裡?」林以然輕聲問。

  邱行說:「安寧醫院。」

  安寧醫院,離他們老房子不遠,小時候這對於他們那片的小孩兒來說是個很有震懾力的詞。

  「再不聽話就被安寧醫院抓走了」,這是比「拐小孩兒的」都嚇人的話。

  安寧醫院是所精神病醫院,裡面長期住著的都是精神病人。

  林以然隔了幾分鐘才問:「方姨……病得很重?」

  「還行。」邱行說,「半明白半糊塗。」

  林以然又問:「你經常去看她嗎?」

  邱行說:「不經常去。」

  林以然轉頭看著他:「沒時間?」

  邱行淡淡地說:「我去了刺激她。她覺得我還在上高中,不應該長這麼大了。」

  「她看到你會想起來嗎?」

  「會,所以不能接受。」

  邱行停頓片刻又說:「我也不願意她想起來,就讓她一直活在我高中那幾年,挺好。」

  邱行的語氣總是麻木又平淡,可林以然在此刻突然感到有些難過。她屈膝踩著座椅,抱起膝蓋。

  溫柔的方姨,親切的邱叔。還有她的媽媽,她的爸爸。她和邱行。

  當初那兩戶和諧的小家如今走的走,散的散。

  小時候的回憶像一場老電影,電影開頭日光散漫,時光悠長。然而冗長的片斷一一演過,結局破碎灰暗,了無生機。

  房子破舊,親人離散。只剩下這麼一輛晃晃悠悠的破車,載著當年的兩個孩子逃亡一樣趕在路上。

  「邱行。」林以然沉默了片刻,叫他。

  邱行轉過來看她。

  林以然抱著自己的膝蓋,垂著視線:「我總覺得我在做一場夢。」

  邱行沒吭聲,林以然輕輕地問:「我們還會醒過來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3:54 PM

第六章

  對於林以然的問題,邱行沒有回答,只是沉默著轉了回去。

  前方是和天接在一起的沒有盡頭的路,遙遙指向遠方。高速公路只有一個方向,就是一直向前,不能回頭。

  高考成績發布那天,兩人正在服務區的餐廳吃飯。一人一個餐盤,上面兩葷兩素,還有一份湯。

  菜的味道難得很不錯,林以然從前吃飯慢慢的,和邱行待的這幾天讓她學會了快速吃飯。

  邱行看起來不趕時間,和她說:「沒那麼急。」

  林以然點點頭,喝了口湯,放慢了速度。

  旁邊桌看起來也是兩個貨車司機,兩人說話帶著口音,但能聽得清楚。

  一人問另一個:「高考是不是出分了?」

  另一人回答:「出了,一早上新聞都在說這事。噫今年分數線高得很,也不知道俺侄兒考得上重點不能。」

  邱行等快吃完飯才反應過來,看著林以然問:「出分了?」

  林以然也是剛才聽旁邊桌才知道的,她說:「本來說是明天。」

  「查查。」邱行說。

  林以然拉開隨身抱著的書包,從裡面找出准考證號,背面寫著賬號,邱行把手機遞過去,林以然拿起來點開了瀏覽器。

  邱行在對面繼續吃著飯,過會兒問:「查到了?」

  「還沒,登不上去。」林以然把手機遞回來,說,「現在可能都在查,等等吧。」

  林以然拿起她的筷子,繼續吃東西。

  除了最初在老房子邱行遇到她的兩次。

  自從上了邱行的車,林以然好像就沒有特別慌過,也總是比較從容。

  她話不多,也不抱怨,自己很愛乾淨。

  但無論邱行的車多舊、車上味道多難聞、某個服務區的廁所多髒,她都沒表現出嫌棄來。

  她總是怕麻煩邱行,所以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看得出來,儘管從小父母就離婚了,可她媽媽把她養得很好。是個平靜從容、大大方方的小姑娘。

  回到車上再次出發之後,邱行把手機一直放在林以然那裡,讓她查分。

  林以然隔十分鐘左右刷新看看,路上信號不好,過了很久才把網站刷了出來。

  「查到了。」林以然說。

  邱行問:「多少?」

  林以然說了個數字,邱行看她一眼,問:「你文科理科?」

  林以然答:「我是文科。」

  邱行又問:「分數線多少?」

  林以然先說「我看下」,過半分鐘說:「一本線省內523。」

  她慢聲細語,語氣很平靜,邱行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說:「你學習這麼好啊?」

  省內排名七十多,這個成績對林以然來說沒有特別好也不特別差,算是在她預料範圍內。

  倒是這幾天以來邱行第一次露出除了平淡和麻木以外的其他情緒,他剛才驚訝地看過來那一眼使得林以然笑了下,說:「還行。」

  無論正在經歷著怎樣的境況,高考都是大事。

  哪怕是在這個一貫沉默並沉重的車廂裡,也因為高考而產生了話題。邱行不像平時冷漠,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持續了好一會兒。

  邱行問林以然想報什麼學校,什麼專業。

  林以然只說想報文學相關專業,學校她沒有什麼想法。

  邱行又問她喜歡南方還是北方,喜歡哪座城市。

  林以然想了會兒,輕輕地搖了搖頭。

  林以然對這些感到茫然,她去過的城市不多,也談不上喜不喜歡。只要能夠離開她生活的城市,不再有人追債,沒人找她,就都可以。

  邱行並不是隨便聊聊,他給林以然說出了幾個選擇。他對很多城市都了解這不奇怪,倒是他能從北往南把差不多的學校基本都說出來,適合林以然讀的、城市環境舒服的、某個專業特別好的,這讓林以然覺得有些意外。

  邱行平時的頹唐和行走在路上的狼狽,讓他現在說的話題和他這個人有著明顯的割裂感。

  林以然側著頭看邱行,邱行一邊開車一邊和她說話,林以然時不時答一聲表示在聽。

  邱行迎著她的目光看過來,問:「什麼時候填志願?」

  林以然說:「系統開了就可以,明天或者後天。」

  邱行又問她:「你書帶了嗎?報考指南。」

  林以然搖頭:「要去學校取,我沒有。」

  邱行又掃她一眼:「那你怎麼報,代碼你知道?」

  林以然老實地回答:「我想等下車之後找個網吧。」

  不等邱行再說話,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林以然遞過去,邱行接電話,之後他們就沒再接著聊。

  當天晚上,邱行把車停在一個倉庫院子裡。前面有輛車在卸貨,要等上一輛車卸完,工人才能過來裝邱行的車。

  天氣悶熱,本就沒什麼風,倉庫四周的高牆又把風都擋在外面,一絲都吹不進來。邱行在車下坐著,屁股下面墊了個壓扁的紙箱。

  林以然原本在車上,趴在車窗邊,後來熱得待不住,也跳了下來。

  邱行沒抬頭,只抬起身把屁股底下的紙箱撕成兩片,一片坐回去,另外一片隨手放在旁邊石頭上,示意林以然坐。

  林以然又把上面的一截撕了下來,坐在石頭上,用那一小截紙殼扇風。

  兩個人安靜地坐著,邱行低頭擺弄手機,林以然則看著前方的工人來來回回地卸貨。

  她臉邊的碎頭髮隨著那一點點風有節奏地跟著擺動,微涼的風隔著一點距離吹到邱行身上。

  隔了會兒,邱行把手機遞了過來。

  林以然看看他,接過來問:「怎麼了?」

  邱行沒回答,下巴朝手機點了點,讓她自己看。他胳膊支在屈著的膝蓋上,沉默地轉回頭看著前面。他總是這副樣子,既像漠然,也像不耐煩。

  林以然已經習慣了他不愛說話,低頭看了他的手機,接著非常意外地又抬起頭去看邱行。

  手機上是微信聊天框,裡面是別人發過來的照片。拍的幾十張的報考指南書頁。

  消息記錄滑到最上方,是邱行發給對方的消息:【報考指南文科一本那幾頁拍照發我。】

  林昶:【你幹嗎用啊邱哥?誰用?】

  邱行:【兩本都拍。】

  接著就是對方連續發來的幾十張圖。

  林以然看看手機,又看看邱行。邱行依然是那副模樣,可林以然此刻卻有些發愣。

  她應該說「謝謝」。

  她和邱行根本算不上熟,可這幾天下來,到了如今,甚至連跟邱行說聲「謝謝」都會覺得有些蒼白。

  「好好琢磨,別亂報,讀上了後悔。」邱行說。

  林以然點了頭,覺得他看不見,又說:「好的。」

  「有看不清的直接給他打字,讓他再拍。」邱行淡淡地說。

  「好。」林以然看著邱行,還是輕聲說,「謝謝。」

  邱行沒再說話,往後靠在身後的院牆,頭倚著牆,閉上眼睛歇著。

  他手上、胳膊上還蹭著剛才去車頂掀篷布染上的黑。

  因為裝完車還要再扣上,所以他沒去洗手。

  他總是這麼不修邊幅,跟路上見到了那些貨車司機也沒什麼兩樣,只是穿得更利索點,人更年輕點。

  邱行的手機也總是髒兮兮的,還因為經常隨手放和從兜裡滑落,手機後蓋坑坑窪窪,邊邊角角也都磕花了。

  林以然拿著他的手機回了車上,用邱行的紙和筆把幾所重點關注的學校信息都記了下來。

  中間林昶又給邱行發了消息,問他:【邱哥你哪天回來啊?我把書給你送去得了唄。】

  隔了會兒又發:【哥你下次出門帶上我唄?我跟你出去轉轉。】

  工人在後面裝車,有些重量的貨成捆地砸上來,林以然能感受到每一捆貨物裝上車時車身的輕微顫動。

  邱行從車下走過,路過林以然這側車門的時候抬手遞給她一瓶冰水。

  林以然伸手接了過來,邱行就又走了。

  等到邱行再上車已經又過了快兩個小時,天早已黑透,邱行把車開上公路,林以然在他上車時就關了車裡的燈,以免影響他視線。

  邱行問她:「都看好了?」

  林以然「嗯」了聲說:「差不多了。」

  「都哪個?」

  林以然把紙上寫了的幾個都念了下,幾乎都是昨天邱行提到過的。

  邱行又問:「就這個順序是吧?」

  林以然點頭:「對。」

  「嗯……」邱行說,「你自己看好了就行。」

  剛才邱行給的那瓶水放在車門邊,瓶身上掛著一層小水珠。林以然抽了兩張紙把瓶子擦乾,又將這兩張潮濕的紙折了折。

  她將邱行的兩個手機都拿了過來,低著頭開始安靜地擦。

  邱行視線都沒轉一下,對她拿手機的動作毫不在意。

  林以然把邱行兩個手機都擦得乾乾淨淨後放了回去,把用過的紙團裝在一個塑料袋裡。

  剛才林以然在車上坐了挺久,車裡始終悶熱,她熱得出了汗,臉泛著脹熱的紅。

  這會兒車開起來,風從車窗外抽過來,林以然把脖子後的碎髮整理了一下,重新綁了頭髮。

  「累了吧?」邱行出聲問她。

  「沒。」林以然回答說,「就是有點熱。」

  「今晚還得在路上睡。」

  林以然剛要說「沒關係」,邱行就繼續說了下去。

  「明天下午能到花城,離霖州高鐵一小時。」邱行看著前方,又說,「到了花城你就可以下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4:39 PM

第七章

  這是原本就定好的,林以然在花城下車,然後去霖州待完她剩下的假期。等到開學她就可以有新的生活。

  「好的。」林以然點點頭說。

  林以然側過頭看著車窗外,風吹得她只能眯起眼睛。

  高速公路本應乏味,可這幾天林以然看下來,發現其實每個省份的風景都不太一樣。

  有的多山,有的種玉米,有的是水。天黑了以後,小村莊裡的點點燈光讓人覺得溫暖。

  明明是連續不斷的公路,卻又每隔一段路就有新的風景。

  在這段顛簸輾轉的路途中,林以然並沒有覺得辛苦。

  她只覺得自由,覺得安全。

  在林以然下車之前,她把駕駛室又簡單收拾了下。這兩天她已經收拾了不少,髒的地方擦了,特別亂的收納箱也整理了,車前面放了盒空氣清新劑。

  空氣清新劑是前天在服務區超市買的,味道不重。雖然算不上好聞,但好過原本車上的陳舊味道。

  她在收拾東西的時候邱行通常注意不到,邱行常常並不在意周圍的環境,有時也聽不見別人說話。

  他對周圍的事總不關注,不開車、不和人交流的時候,他經常沉在自己的世界裡發呆。

  早上邱行換下來昨天穿的短袖,隨手放在中間的收納箱上。林以然去洗漱的時候直接帶去洗了,回來搭在上層的欄桿上。

  於是車廂裡在空氣清新劑以外,這天上午又多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洗衣皂味道。

  說不上香,是一種清淡的、乾淨的味道。

  「上面有個箱子。」邱行開著車,跟林以然說道。

  林以然沒明白:「嗯?」

  「你上去找找。」邱行說。

  林以然於是跪在椅座上,抬手去摸,摸到一個收納箱。

  她兩隻手托著把箱子拿下來,問邱行:「要拿什麼?」

  邱行說:「裡邊應該有個舊手機。」

  林以然坐回去,箱子放在腿上,裡面有很多雜物。

  「我以前用的,就是打電話信號不太好了,你可以先用,但是你得自己辦個卡。」邱行目視前方,平淡地說著話。

  手機很舊,邱行身上好像就沒有什麼新東西,所有的都是舊的。林以然並沒有推拒,她只說了「謝謝」。她能對邱行說的,好像也只有「謝謝」。

  「你把我號存上,有事給我打電話。」邱行又說。

  「好。」林以然點頭。

  這一天是個晴天,陽光透過前擋玻璃灑進車廂,車裡裡變得有點熱。

  這輛破舊的卡車把她從那座令人絕望的城市裡帶了出來,一路帶她向前,現在林以然要從這輛車上離開了。

  邱行把她帶到花城,林以然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她來去也就只有這一個包。

  在她下車之前,邱行給了她一沓現金,看著有三千塊錢。

  林以然連忙擺手,說:「這個不用。」

  「夠你住兩個月短租房。」邱行淡淡地說,「就這麼多,我也沒有多的給你。」

  林以然說:「真的不用,我不能要你錢。」

  邱行挑眉:「你有錢?」

  林以然點點頭:「我還有,夠用了。」

  邱行也不堅持,只又說了一次:「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的……」林以然看著邱行,真誠地說,「謝謝你,邱行。」

  「不用謝我。」邱行說。

  「要謝的,謝謝。」林以然很輕地笑了笑,對邱行說,「你把我從那個家裡帶出來,我還能帶著我的檔案,還看到了這麼多我沒看到過的風景……你讓我覺得沒那麼絕望了。」

  邱行沒回應她的謝謝,林以然也不在意,只繼續說:「希望你也能早一點過上你想要的生活,不要這麼累了。」

  邱行轉過來看了她一眼,風這時吹起林以然鬢邊的散髮,讓她看起來要比平時多了分活潑和輕盈。

  林以然微勾了勾嘴角,說:「等所有不容易的日子都過去了,希望我們都能開心一些。」

  邱行沉默著轉了回去,林以然把邱行給她的手機裝在書包裡,邱行問她:「什麼時候去霖州?」

  林以然想了想說:「我不知道,今天先找地方報考,明天再說吧。」

  邱行「嗯」了聲,說:「下車了先去辦卡。」

  「好,知道了。」林以然說。

  進了市區,邱行把車停在路邊,林以然背著書包跳下了車。

  她關了車門,走開幾步讓邱行能在車窗裡看見她,朝邱行擺了擺手。

  邱行說:「走了。」

  林以然說:「一路平安,邱行。不對,一直平安。」

  邱行朝她晃了晃手機。

  林以然點點頭。

  邱行掛了擋,準備走了。

  等邱行走了之後,她就斷了和過去的最後一點關聯,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車開走之前,林以然突然跑著繞過車頭,繞到邱行這邊車窗下面。

  邱行低頭看著她,揚了揚眉。

  林以然抿了抿唇,仰頭看著邱行,問他:「等我去上學了,如果你路過,我們能見面嗎?」

  邱行有些意外,林以然一直仰著頭,等他回答。

  「行,我給你打電話。」邱行答應了。

  林以然說了聲「好的」,然後退開,再次朝邱行擺擺手。

  邱行開車走了。

  卡車又舊又髒,車尾掛廂門上的車牌都被灰色糊住了,看不清數字。林以然看著車越走越遠,雙手攥著書包帶,一直看了挺久。

  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在高考假期裡原本應該跟著同學或者家長出門旅游,第一次去染頭髮,買新手機,買漂亮的裙子,去迎接自己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而林以然只能這樣站在一個離家很遠的陌生城市的路邊,看著一輛破卡車慢慢甩開她。頭頂太陽放肆地曬著她,顯得她更加孤單和單薄。

  邱行往倒車鏡上看了一眼,林以然在倒車鏡裡變得小小的,她一直安靜地站著。

  邱行移開視線,目視前方,他的眼睛裡只有前方的路。

  ……

  霖州是一座很漂亮的小城市,並不很大,但古香古色。青石板路鋪著一條條小巷,這裡人說話有著一點點當地口音,但能聽得懂。

  林以然背著包,手上拖著個買菜用的手拉車。

  手拉車是房東借給她的,房東是一對中年夫妻,很好說話。

  林以然住在他們的民宿裡,一個月整租下來,只要她1200,水電費另算。

  林以然說身上暫時沒有那麼多,房東也同意她先付半個月。這麼便宜的價格當然條件算不上好,老舊的房子,房間裡甚至有股下水道反上來的味道,屋子裡很潮。

  林以然從市場買回來不少東西,都是些日常用品,床單和水盆之類的。

  房東給她帶了套床具,但她總覺得不乾淨,這幾天都是穿著衣服褲子睡的。

  「阿姨,車我放在這裡了。」林以然跟房東阿姨打了招呼,把手拉車裡的東西都拿了出來,車靠牆放回原來的位置。

  「好好,放那裡就可以。」房東阿姨回應她,看了眼她買的東西,笑著說,「買了這麼多哦?」

  「嗯……」林以然笑笑。

  「還缺什麼就跟我說,我看看有沒有閒的拿來給你用。」

  「好的,謝謝阿姨。」林以然笑著說完,拿著東西上樓了。

  她住在四樓,是這座小樓的最頂層。她的窗戶外面是旁邊三層樓的屋頂,從她的窗戶能直接走到外面去。屋頂上有一些旁邊房東曬的乾菜,還有幾個空花盆和一些雜物。

  林以然幾乎不拉開窗簾,窗戶也鎖得死死的。

  這幾天她其實睡得並不好,不敢睡實,睡前要一次次確認門窗都鎖好沒有。

  旁邊房間和走廊裡傳來的聲音也總是讓她不安,有人從房門口走過的時候,林以然會馬上醒過來,睜著眼睛看著門口,直到聲音再沒有了。

  她也時刻都帶著她的包,哪怕只是下樓買個東西,背包從不離身。

  畢竟現在背包就是她的全部了,她沒有家,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地方能讓她完全地放下戒備。

  除了這個包,再沒有什麼是屬於她的。

  白天林以然給自己買了條睡裙,花了29,她已經洗乾淨了。

  可是等到第二天晚上,她洗完澡之後依然還是穿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褲子,甚至連襪子都穿上了。

  她撩開窗簾檢查了一遍窗戶,又把窗簾拉好。

  房門除了鎖好以外,門口還擋了把椅子。雖然它並不管什麼用,也聊勝於無。

  林以然關了房間的頂燈,但是留著床頭燈。她和衣側躺著,面朝著窗戶,時不時朝窗戶望望。

  手機被她攥在手裡。

  她其實沒什麼人想要聯繫,因為這個世界上,也並沒有誰真正掛念她。如若不然她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沒有補以前的號碼,而是辦了張新的。

  手機裡唯一一個存了號碼的聯繫人只有邱行。

  通訊錄裡有兩個號碼,一個是「邱行1」,一個是「邱行2」。分別是邱行的兩個手機號。

  短信裡也只有幾條發過的信息。

  林以然:【邱行,我辦好電話卡了,這是我的號碼。林小船】

  這是林以然從邱行車上下來的當天下午。

  邱行晚上回復:【報考了?】

  林以然:【報好了。】

  邱行:【住哪裡。】

  林以然:【住在一個賓館。】

  然後是第二天下午:

  林以然:【我到霖州了。】

  邱行過了一個小時才回:【有事打電話。】

  林以然:【好的。】

  這就是林以然用這個手機和別人的所有聯絡。

  她甚至連微信都沒登錄,當然她也登不上去。

  她在每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把手機緊緊握著,保持電量充足。

  就像門口那把椅子,她也不知道能有什麼用。

  可這樣握著手機還是能讓林以然感到一點點安全。

  這部舊手機就像她最後一道貼身的武器。

  看著磨花了的後蓋和磕得坑坑點點的屏幕,林以然總能想到同樣不修篇幅的邱行。

  每當想到邱行說了幾次的讓她有事打電話,林以然就會覺得自己並沒有被這個世界徹底放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4:52 PM

第八章

  清早六點,邱行已經在高速上了。

  他仍然在往南,再去最後一個地方卸下半車,再裝滿全車,接著就能直接一路開回去,中間不用再倒貨。

  邱行從來沒有空車的時候,也不用像別的貨車司機那樣等貨站給配貨,有的十天半個月才能跑個短途。

  邱行並不缺貨,他有幾個固定的貨主,也有幾條固定的路線,變動不大。

  這也是邱行留著最破的兩輛車沒賣的原因,他自己開一輛,雇兩個司機跑另外一輛。

  這是他爸以前最好的幾條貨線,當初他爸靠著這幾條貨線白手起家,從一輛貨車到兩輛、三輛、十輛,再到有了運輸公司,再到開了工廠。

  當最後他爸掙來的一切都沒有了,邱行什麼都沒留,只留了最不值錢的兩輛報廢車。

  手機在旁邊響起來,邱行看了眼,是另外一輛車上的司機張全。

  邱行接起來:「喂,小全?」

  張全在手機那頭說了句什麼,聲音不大,伴著風聲,邱行沒聽清。

  「說什麼?」邱行問。

  張全提了點聲音:「邱哥,油丟了。」

  邱行聲音倒挺平靜,只問:「什麼時候?」

  「早上我倆要打火,看見沒油了。」張全有點心虛地解釋,「昨天輝哥開的多,我想著讓他歇歇,昨晚我就讓他在服務區住的。但我沒去!我就在車上睡的,半夜我還下去一趟看了,可能快天亮的時候我就睡沉了,太累了,邱哥。」

  邱行不想多說,沉默了幾秒,說:「知道了。」

  「邱哥你別生氣啊,以後我肯定再上點兒心,我就是睡覺沉,真對不起邱哥。」張全在電話那頭跟邱行保證,「保證再沒這事了。」

  邱行嘲諷地無聲笑了下,說:「你的保證屁用沒有。」

  張全又說:「實在不好意思了邱哥。」

  邱行問:「還在服務區?」

  「嗯,想問問你,我們在這加油嗎?」張全問。

  「不加你怎麼走?」邱行說,「服務區加五百,夠你開到霸州,到了霸州去小田那加,我給他打電話讓他給你留油。」

  「知道了,好嘞邱哥。」張全連連答應著。

  邱行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在一邊。

  跑長途是個熬人的活,這也是為什麼別人都說邱行在拿命換錢。

  路上偷油的偷電瓶的偷貨的「耗子」有很多,這也是邱行為什麼把車停在服務區卻從來不在服務區裡開房間睡覺。

  車上不能完全沒人,有聲音就得馬上下去看,不然丟什麼都有可能。

  邱行在車上住了三年,沒睡過整覺,有聲音就得下去看看,他一次都沒丟過東西。

  另外一輛車司機換過好幾茬,隔三岔五就得丟一回。邱行說過路上丟什麼就從工資裡扣。但說是這麼說,半箱油一千多,真扣了司機也就不幹了。

  邱行的車難開,活太多,幾乎沒什麼在家閒著的時間,司機都不願意在他車上幹。所以就算邱行脾氣不好,也沒能耐想扣就扣,想辭就辭。

  ……

  林以然在她的房間裡醒過來,她是快天亮才睡沉的,前半夜幾乎是隔一會兒就醒過來一次。

  醒了她沒有立刻起來,而是又閉眼躺了會兒。

  又是新的一天。

  距離她去上學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洗漱過後,林以然背著包下了樓,她準備去不遠的麵包房買點麵包,然後去書店看書。

  房東叔叔在樓下吃面,見她下來問她:「出去啊,小姑娘?」

  「早上好,叔叔……」林以然禮貌地笑笑,「我出去轉轉。」

  「今天要下雨的,你最好帶把傘。」房東說。

  「好的,謝謝叔叔。」林以然跟房東道了別,出了民宿的門。

  去書店要坐公交,林以然之前去市場特意換了零錢,方便坐公交用。

  這條線路上沒有學校,清早的公交車上人並不多。林以然坐在後排,隨著車前行的節奏跟著晃晃悠悠。

  公交車路過穿城而過的一條河,雨季河水豐盈,緩緩流動,給這座古城帶來湧動的生命力。

  林以然拿出舊手機來拍了照片,覺得這座城市安靜、安穩。

  ……

  還算安穩的日子過了幾天,林以然白天去書店看書,晚上回她的小房間睡覺。

  黑夜比白天難熬,白天她在人群裡,入眼處處都安全,到了晚上卻哪裡都不會讓她覺得安全。

  這一天晚上窗外平台上有人家擺了爐子燒烤,一家人吃吃喝喝,晚上還扯了燈。

  窗外總有人影在晃,林以然一直沒開房間裡的燈,保持著房間從外面看是黑暗的。

  直到外面聚會散了才去洗手間洗澡,出來還是穿得很整齊。

  她總要保證自己隨時能離開任何地方。

  穿好衣服才回洗手間吹頭髮,吹風機是她在雜貨店買的最便宜的,打開時聲音很大,風卻很小,而且吹時間久了會有一點燒焦的糊味兒。

  林以然頭髮長且多,吹頭髮要花挺長時間。但她總擔心吹風機溫度過高,所以只能吹到半乾。

  收起吹風機從洗手間出來,林以然走路的腳步倏然定住了。

  她死死盯著窗戶的方向——剛開那家人燒烤扯的燈還沒收起來,外面還有光,此刻窗戶那裡有個人形的影子,而且離得窗戶很近。

  林以然站在洗手間門口,一時間停了所有動作,甚至連呼吸都失去了。

  她驚慌地看著窗戶,看著那個人影輕輕晃著,在動來動去。

  林以然整個人都在抖,手機在床邊,背包在門口椅子上。

  她深吸了幾口氣,放輕腳步,貼著牆一步一步走過去。等到離窗戶很近了,她才快走一步,一把猛地扯開窗簾,老式的窗簾桿和窗簾的鐵環迅速摩擦發出刺耳的「刷拉」聲——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可在拉開窗簾的一瞬間真的看到有人,還是讓林以然的心臟猛地一顫,接著拼命地跳動起來。

  外面的人顯然也被嚇了一跳,「啊!」地喊了一聲,後退了兩大步。

  是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胖男孩兒,留著短短的平頭,林以然拉開簾子前他正微彎著身子從窗簾窄窄的縫裡朝裡望。

  他像是沒想到房間裡有人,看見林以然之後愣了幾秒,之後轉身大步跑了,走前還收走了剛才那家人扯起來的燈。

  盡管只是隔壁人家的男孩兒,或許他並沒有惡意,只是出於小孩子對未知住客的好奇。

  可這仍然讓林以然在接下來的一夜裡完全沒敢合眼。

  她一直瞪著窗戶的方向,一點風吹草動都讓她神經緊繃。

  這個簡陋而陳舊的小房間足以讓她容身,可也僅僅這樣了。

  林以然在黑夜裡眼睛乾澀地看著被窗簾擋得徹底的窗戶,心跳一直沒有恢復平穩。

  因為整夜沒有睡過,第二天林以然沒有去書店看書,也沒有出門。她選擇在白天睡覺,甚至沒有吃東西。

  緊張的神經一直沒有得到緩解,淺淺睡著的林以然一段一段地做了很多夢。

  夢裡她一直很慌張,總是在躲著,或者拼命地奔跑。

  她一整天沒有出去,只用被子包裹著自己,睡一時醒一時。

  天黑以後她昏昏沉沉地做著夢,短促的短信鈴聲把林以然從噩夢裡叫醒,她猛地睜開眼睛。

  夢裡的惶恐還沒有散去,林以然睜著眼睛緩了半天才伸手去拿手機。

  本以為是垃圾短信,打開卻發現並不是。

  【在霖州是吧?】

  剛醒過來她的思路不是很清晰,知道她號碼的人只有邱行。

  所以林以然在前面十幾秒鐘的時間裡以為這是邱行。

  手指放在鍵盤上,已經要回復了,卻在清醒了點之後停了動作。

  這不是邱行的號碼,邱行也不會這樣問她。

  這時對面又發來了一條消息。

  林以然突然覺得自己在上一段噩夢裡並沒有真正醒來,而是直接切換到了下一個噩夢裡。

  ——信息上寫著的是她現在的地址。

  精確到這條街道上這家民宿的名字。

  林以然臉色變得蒼白,拿著手機的手指在發著抖。

  恐懼席捲著她,讓她僵硬著側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

  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就像一具屍體。

  陳舊的小房間逼仄擁擠,卻又空空蕩蕩。林以然覺得自己既像屍體,也像老鼠躲在洞裡。

  如果看見的這條信息是真的,此刻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這不是夢。

  那麼她既怕天黑,也怕天亮。

  ……

  邱行在天黑之後到了貨站,正在跟貨主說話。

  貨主是他爸爸的舊友,對邱行一直不錯。邱行跟他們說話時總是笑著的,和平時的他很不一樣,顯得人也很機靈,也就這時候才有點二十出頭的樣子。

  這些叔叔伯伯總說他比他爸聰明,他爸年輕時又軸又犟,脾氣上來了說話也不好聽。

  不像邱行這麼招人喜歡。

  「德叔,上次你拐我六噸,你別當我不知道。」邱行叼著剛才貨主給的煙,沒點燃,對方遞過來,他只接過叼著。

  「誰拐你了!」對方搖頭否認。

  「我有噸數的,叔,你還瞞我。我在高速上差點挨罰,我過了三遍秤才挑輕兩噸半。」

  邱行話裡還挺委屈,「你是我叔,你拐我就拐我的,你告訴我一聲啊,這我沒防備,真罰款了我這得白跑好幾天。」

  「不可能,絕對沒有。」貨主吐了口煙,笑著說。

  「還不承認呢?」邱行也笑,撞撞對方肩膀,「我當時沒給你打電話,你還真當侄子不知道啊?你侄子過秤有數沒數你還不知道?」

  對方不再說話,只哧哧地笑。

  邱行問他:「這次多少?」

  「三十三噸半。」對方說。

  「實數?別我一過秤四十了。」邱行說。

  貨主笑著點頭:「實數。」

  邱行又撞撞他,說:「我不信你,肯定還有水分,你給我算三十五。」

  「我說實數就是實數,這次沒水分。」

  邱行上來耍賴的勁,說:「那你上次坑我六噸,你這家大業大還拐你侄子的啊?三十五三十五。」

  對方咬著煙不吭聲,只笑。

  邱行回頭朝另一邊遙遙地喊:「王會計,三十五噸!你給我還是那邊貨主給我?」

  王會計喊著回:「我給!」

  邱行強調:「三十五噸啊!」

  王會計又喊了聲,表示聽見了。

  德叔在這邊笑著罵他:「兔崽子,丁點不帶吃虧的!」

  手機在兜裡震動了一下,當時邱行還在嬉皮笑臉地和德叔說話。

  他從兜裡掏出來隨意地看了眼。

  林小船:【邱行,這是你嗎?】

  後面還有一串號碼。

  邱行回復:【不是。】

  林以然沒再回復,邱行隨手拿著手機,接著和德叔說話。

  德叔問他還欠多少,邱行說沒多少了。

  德叔說:「叔坑你點歸坑你點,但你要真有難處也跟叔說,叔給你拿。欠誰的都是欠,欠我的我慢慢拿運費扣你。」

  「謝謝叔。」邱行笑了下,說,「快還完了,先不用,等我真撐不住了跟你說。」

  「我當初困難得求爺爺告奶奶的,你爸給我拿了三十個。」德叔把煙頭扔地上踩滅了,說,「這三十讓我緩過來,要不我說不定當時就把廠子賣了。」

  這事邱行知道。因為這事,所以這麼多年裡,不管是邱行他爸的運輸公司還是如今的邱行,德叔給的運費一直比正常價高不少,給錢也從來不卡殼。

  跑一趟貨下來用邱行的車比用別人的貴,德叔還是給他留著貨。反正用邱行也放心,畢竟幾十萬的貨,不是誰的車都敢用。

  德叔留邱行在家裡吃飯,晚上在家裡住一宿,明早再走。邱行也沒拒絕,說早餓了。

  等德叔去讓德嬸準備飯了,邱行想起來,給林以然又發了一條。

  邱行:【怎麼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5:31 PM

第九章

  從這一天開始,林以然總是能收到陌生號碼給她打的電話。

  林以然一個都不敢接,卻也不敢關機。她怕漏收到消息,收到消息雖然恐怖,卻也能讓她知道對方在盯著她。

  如果關了機,林以然只會更加感到恐懼。

  她在第二天白天買了去隔壁城市的火車票,也真的坐火車去了。

  在那裡她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了三天的便宜賓館,然後當天又去車站拼了黑車,回了霖城。

  她仍然回到原來的民宿,房東阿姨還問她吃過飯沒有,林以然聽到有人和她說話都下意識嚇了一跳,然後才說:「我吃過了,阿姨。」

  「怎麼臉色不好?」房東阿姨關心地說,「白天出去可不要中暑了。」

  林以然勉強笑了笑,說:「謝謝阿姨。」

  她回到房間,坐在床邊發了好久的呆。

  這一天她一直很緊張,總是小心地看著周圍的每一個人,也不敢離別人太近。

  當天晚上她就收到對方的消息:【去臨陽了?沒用的,小姑娘,躲不是辦法,咱們好好聊一聊,我們只想找你爸,也不會逼你。】

  林以然打開短信之前先深吸了兩口氣,看完後閉上眼睛,抱著自己的膝蓋。

  恐懼像一張巨網,把林以然捆得毫無力氣,連呼吸都顫抖。

  她涉世未深,也太年輕了。

  這一年裡經歷的一切對她來說太過艱難,也太難熬了。

  林以然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再敢出去。

  她就像不能見光的什麼東西,不敢被任何人看見。外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充滿危險。

  她不知道哪一個人的眼睛是在盯著她,她怕出去了就被別人發現她並沒有真的在臨陽。

  手機鈴聲每一次響起都讓她恐懼,於是她把手機調成振動模式。

  振動聲隔一陣子便傳過來,林以然不再把它握在手裡,而是放在一邊。陌生號碼換了幾個,中間還穿插著短信。

  信息裡並沒有髒話和直白的恐嚇,甚至態度很好,只說想和她談談。林以然想過報警,可她並不能永遠住在警察局。

  天黑以後她也不敢開燈,只抱著自己的背包坐在床邊。

  邱行說讓她先躲著,可林以然覺得自己無處可逃。

  在這間黑暗的小屋裡,林以然腦子裡想的是自己被困在家裡的那幾天,外面都是追債的人,他們時不時進來嚇一嚇她,然後再出去。

  還有她被邱行帶出來的那天早上,家裡那個只穿著內褲的中年男人。林以然記得他的眼神,赤裸的、猥瑣的打量掃過她全身。

  林以然覺得自己像是已經被抓住了,周圍都是些男人,她恐懼得想吐。

  其實她很少想起她爸爸,更多的時間裡,她只在想念媽媽。

  可這時的林以然突然很好奇,她的爸爸知道她現在面對的這些嗎?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的時候,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無論他的原因是怎麼樣的,此刻林以然前所未有地恨他。

  新的一條短信發來——

  【小姑娘,你沒在臨陽,還在霖城,對吧?你接電話。】

  林以然一瞬間扔開手機,把臉埋在胸前,額頭緊貼著膝蓋。

  她果然無處可逃。

  ……

  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林以然抬起頭,她死死盯著房門,神經繃得像是要斷了。

  當腳步聲停在門口,房門被敲響的瞬間,林以然拎起書包跳起來,扯開窗簾推開了窗戶。

  「誰?」

  林以然的聲音倒還算鎮定,只是細聽的話,能聽出氣息的顫抖。

  她已經背好了包,手扶在窗邊,隨時準備跳出去。

  門外的人聲音平靜冷淡,和房間裡的緊張氣氛很是矛盾:「開門。」

  林以然眼睫微顫,聽見門外的人又說:「我,邱行。」

  林以然有一瞬間震驚地睜大了眼睛,隨後立刻大步跑過去開了門。

  邱行站在門口,用著和他以往毫無二致的平淡視線看著她。

  這是第三次,在林以然極度驚惶絕望的時刻,邱行出現在她眼前,就這麼冷靜地看著她,擺著一副事不關己的臉。

  然後再用這張面無表情的臉把她隨手從絕境裡帶出去。

  他是林以然的施救者,不管他看起來多麼冷漠。

  林以然胸腔劇烈鼓動,鼻子發酸,眼淚倏然砸下來。

  她上前用冰涼的兩隻手無措地緊緊攥住邱行的一隻胳膊,仰頭看著他說:「邱行,你帶我走吧。」

  邱行沒甩開她,只朝屋裡抬了抬下巴,說:「收拾你東西。」

  林以然說:「已經收拾好了,都在書包裡。」

  借著走廊的燈,邱行掃了眼房間裡頭,問:「衣服不要了?」

  林以然回頭看了眼之前洗的搭在椅背上的一件衣服,手還攥著邱行的胳膊沒有鬆開,回過身慌張地搖搖頭。

  邱行用另一隻手拍開房門邊牆壁上的燈,屋子裡驟然亮了起來。

  「要用的東西都帶著,我在這等你。」邱行說。

  林以然跟在邱行後面下了樓,樓下房東阿姨見她像哭過,笑著問她:「看到男朋友喜極而泣啦?」

  林以然彎彎嘴角,牽強地笑了下,沒有多說。

  「剛才他問你住哪間,說打你電話不接,我就猜是吵架了。」房東阿姨笑眯眯地接著說,「男朋友還怪帥的咧。」

  林以然沒接話,之後抱歉地過去跟她說不再繼續住了。

  她當時交了半個月的房錢,現在還沒住滿。雖然最初按照整月租才給她的價格,但林以然提出剩下的房費也不用退了,房東阿姨就沒有說太多,而且沒有和她另算水電費。

  交過鑰匙,和房東阿姨說了再見,林以然便跟著邱行出了民宿的門。

  她落後一步走在邱行身後,盡管此刻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可她卻不覺得那麼害怕了,也不再怕被別人看到自己。

  她背著個包,手上還拎著一個袋子,裡面是她新添置的用品,就連床單枕套被罩也疊好帶走了。

  邱行走路頭也不回,兩手空空。

  路旁坐著閒聊的老人追隨著他們倆的腳步跟著望過來,這畫面其實是有些滑稽的。

  路人看來他們確實像吵了架的男女朋友,男孩子挺高的個子什麼也不拿,女孩子卻大包小包跟在後頭。

  手機依然在兜裡振動著,對林以然來說,它卻不再如魔鈴一般令人恐懼。

  善良熱情的房東夫婦不會讓她覺得安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讓她覺得危險。

  然而邱行可以。

  儘管他只有一個人,過著狼狽得如同流浪一般的生活。可當他在視線裡的時候,林以然感到自己是安全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29 05:36 PM

第十章

  邱行是打車過來的,霖州市區裡沒有通行證不讓進貨車。他的車停在高速口,停在了一輛交警車旁邊,這樣不擔心丟東西。

  林以然自覺地爬上了車。

  車上還跟她下車前一樣,只是比她那時剛收拾過的要亂一些。邱行拿什麼東西總是隨拿隨放,也不怎麼收拾,所以車裡總是很亂。

  前面擺的空氣清新劑幾乎已經蒸發沒了,每天在前面曬著乾得很快,裡面只剩下幾團乾了的結塊,發出一點點並不強烈的劣質香味兒。

  林以然把她的書包像以前一樣放在腳邊,這次多了個袋子,要比之前更擠一些。

  邱行從駕駛座上了車,打火把車開走了。

  車廂裡安靜了一段時間,邱行是原本就話少,林以然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她開口也只能對邱行說「謝謝」,可她已經說過太多次了。

  當晚他們依然停在服務區,林以然拿著洗漱用具去洗手間的時候,邱行留在車裡,林以然就沒再背她的包。

  回到邱行的車上就失去了每天洗澡的條件,只能在服務區的洗手間盡可能地把自己收拾乾淨。

  可林以然還是覺得很好,比她租的小房間好很多。

  回到車上時林以然發現車上有了點變化,原本上層鋪散開堆著的雜物被塞在了箱子裡放到一邊,塞不下的邱行的衣服裝了一個紙袋擠在下層角落。

  「你睡下面,我上去睡。」邱行和她說。

  林以然想說不用,想說自己像之前那樣坐著睡就可以。她之前就很怕麻煩邱行,可都麻煩了這麼多次。

  如今再說類似「不用麻煩了」的話倒顯得多餘。

  林以然便輕聲應:「好的。」

  又說:「你在上面是不是不方便?我去上面也可以。」

  邱行問:「你上得去嗎?」

  林以然仰頭看了看,說:「能。」

  「那你上去吧,我半夜得起來。」邱行說完便拿著他的洗漱包下了車。

  邱行把原本他下層的那條薄被塞到上面來,常年在車上放著的被子自然有股這輛車上並不好聞的味道。

  林以然站在中間平台上,彎著身子把被子鋪平整,然後拿了自己帶出來的床單,折得窄窄的,鋪在上面。

  車上只有一個枕頭,林以然從自己書包裡拿了幾件衣服,捲起來當作枕頭。

  邱行回來時她已經躺上去了,也點好了蚊香。邱行把車從裡面上了鎖,只留了前座兩側的半扇窗戶。

  下鋪兩側有打不開的一小扇窗戶,上面掛著簾子可以遮上,邱行從來不遮。

  旁邊剛停了一輛車,離得他們有點近。林以然的上層沒有窗戶,所以外面看不到。

  這窄窄的小橫鋪只容得下一個人,睜眼就是車廂棚頂。在這露天席地的一輛卡車裡,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林以然被一種強烈的安全感包裹著,感到自己踩在地上,沉甸甸地踏實。很快便覺得自己睏了。

  「你就在我車上吧,到你開學之前。你身份證先別用了。」邱行躺在下面,開口說話時林以然已經快要睡著了。

  林以然睜開眼睛,抿了抿嘴唇,很抱歉地說:「我知道帶著我會有點麻煩,可我確實……」

  她有些難為情地說下去:「我確實不敢一個人。我會盡量不給你添麻煩,對不起,邱行。」

  邱行的聲音還是冷冷淡淡:「我顧不上你,有事你自己說。不方便的地方你自己克服,或者想下車就跟我說。」

  「好的……」林以然又說了一次,「謝謝。」

  邱行說完就睡了,林以然躺在那裡放空了片刻,接著也很快睡著了。

  她睡了這段時間以來最沉的一覺,夜裡邱行下車上車的聲音她隱約聽見了,但沒有醒來。

  她一夜無夢地睡到第二天一早,睜眼時車已經開在路上了。

  裝滿貨沉重的卡車轟轟隆隆地響,林以然震驚自己竟然睡得這麼沉。

  她這個角度看見的是邱行的頭頂。或許是一直坐在車上太累了,邱行開車時坐得沒那麼直,是相對放鬆的姿勢,背有一點點微彎。左手肘屈起來搭著車窗沿,右手放在方向盤上。

  盡管看不見他的臉,也能夠想像到他的表情和眼神,一定是平靜地看著前方。

  林以然醒來時是朝前側著的姿勢,微微蜷縮起來。她保持了一會兒這個姿勢沒動,睜著眼睛安靜地看著前面。

  從這裡往前方望去,跟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視角不一樣。

  天空大朵大朵的雲彩連成片,綿綿延延地遮著他們的頭頂。雲彩遮不住的地方,是澄澈的藍色。天空藍有了實質,既藍得純粹,又覺得它透明。

  剛睡醒這樣直視著明亮的天空會有點睜不開眼睛,林以然眯了眯眼睛,看著沒有盡頭的公路和天空。

  真漂亮。她心裡想。

  她的手機昨晚她沒有拿上來,放在前面收納箱裡了。

  卡車行駛時的聲音能掩過手機的振動聲。

  所以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被邱行看見時上面已經有四通未接來電了。

  邱行換左手搭著方向盤,右手把電話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他直接接了起來。

  「說話。」

  林以然屏息向下看著,聽見邱行又說:「你管呢。」

  「該找誰找誰去啊,你們找她有用?她也沒錢還。」

  邱行嘲諷地笑了聲:「她爸要能管她還至於到現在?做夢呢。」

  電話裡不知道在說什麼,邱行沉默了片刻,最後說了句:「那你們就找,什麼時候找著什麼時候算。」

  說完這句他就掛了電話,同時關了手機,把手機往收納箱裡隨手一扔。

  接著又恢復了原來的姿勢,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林以然完整地聽完了邱行接她的電話。

  邱行的語氣顯得十分無所謂,既不像她自己面對時那樣害怕,也毫不見針鋒相對的氣急敗壞。

  他聽起來像是並沒有拿對方當回事。在他的語氣下,林以然彷彿也覺得沒那麼可怕了。

  林以然從上面踩了下來,靜悄悄地挪到副駕駛座坐下了。

  邱行轉頭看了她一眼:「醒了?」

  林以然剛下來還沒有綁頭髮,頭髮披在背上,車窗抽進來的風把她的頭髮吹起來大半,邱行看過來時林以然本來也想看著他回話。

  然而頭髮糊了她一臉,邱行只看到黑乎乎一顆頭。

  林以然連忙把頭髮撥開,迅速在後面抓了抓綁了起來。

  「醒了……」林以然有點尷尬地連忙回答,「醒了。」

  邱行先是沒防備被亂飛的頭髮嚇了一跳,愣了片刻,之後平時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了點笑意。

  「頭髮太長了……」林以然把耳朵邊亂七八糟的碎頭髮也掖到耳朵後面去,見邱行笑了她也有點想笑,「對不起。」

  「嚇我一跳。」邱行說。

  林以然不好意思地說:「你早上開出來我都不知道,我睡得太沉了。」

  邱行轉回去,說:「你不掉下來就行。」

  上層幾乎沒有遮擋,短短的金屬欄桿只能用來掛衣架,擋不住人。林以然睡覺很老實,不會翻來覆去地亂動,只要不是劇烈顛簸就沒有問題。

  從這一天開始,林以然正式在邱行的車上住了下來。

  她在這輛破舊的卡車裡擁有了一個小小的床位。

  這一天林以然上上下下地在後面折騰,站在中間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去。

  邱行也不在意,只顧開車,隨她在後面像老鼠搬家一樣安靜地倒騰車裡的東西。

  她用自己從出租房帶出來的床單把邱行的髒床單替換了下來,枕頭也套上了同色系的枕套。

  而上鋪那條昨晚被她鋪在身下的薄被,也被她用乾淨的被罩套上了。

  邱行那一袋皺巴巴的衣服被她一件件疊整齊裝起來,雜亂無章堆在箱子裡的東西也都被她擺整齊,箱子都放在下鋪和副駕的夾空裡。

  邱行的駕駛座車門裡塞著一條舊毛巾,是邱行手很髒時擦手用的,已經看不出本色了。

  林以然要了過來,中途停車休息時還去服務區買了個小水盆。

  於是到了晚上,原本髒亂的車裡,幾乎已經變了個模樣。

  上下兩層鋪著林以然粉色的床單枕套,一眼掃過去看不到雜物,林以然的書包擺在上鋪,旁邊是她當作枕頭的一疊衣服。

  中控台上也整整齊齊,該擦的灰塵都擦掉了,兩三件剛洗過的衣服掛在上鋪的小欄桿上,半擋著邱行的下鋪,就像半截門簾。

  車裡混合著洗衣液、肥皂和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是香香的。

  邱行白天停在服務區的時候幫她換過兩次水,其他時間都在開車,所以都是林以然自己在收拾。

  到了晚上該睡覺的時候,邱行回到車上時說:「這車從生產出來那天再就沒這麼乾淨過。」

  林以然笑了下說:「下次再停在城市裡,時間夠的話我想去買點東西。」

  「行。」邱行說。

  晚上邱行被若有似無的香味兒給圍起來了。

  枕頭上、床單上、旁邊掛著的衣服上。

  都是一股隱隱約約的洗衣液香味兒。

  味道不重,但存在感強。是一種不難聞的,還挺舒服的味道。

  邱行每天都很累,腦子裡也塞著很多東西,沒有空閒時間想其他。

  可或許是因為人的大腦中有著獨屬於味道的記憶區,這一晚在閉上眼睛到睡著之間這段濛濛矓矓的時間裡,邱行倒想起來很多遙遠的畫面。

  想起他家的小院,他爸買了梭子蟹回來,肩上還扛著個巨大的冬瓜。他媽坐在院子裡洗他的校服。

  院子中間的晾衣繩上還掛著他兩件白色的短袖,和他深藍色的足球隊服,隨著風飄來蕩去。

  當然這段時間並沒有太長,邱行的時間有限,他睡得很快。

  畢竟睡眠多奢侈,他哪怕睡著了也得留著神經聽外面的動靜。

  但這股算得上溫柔的淺淺香味讓邱行的睡眠變得挺輕鬆,連時常皺著的眉心都舒展了很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30 09:11 AM

第十一章

  這麼一方小空間裡,他們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

  邱行臉冷,但和他獨處並不難,可以說得上輕鬆。邱行多半時間都在開車,和他說話要反復多叫他兩次,不然他可能注意不到。

  和他說話也要直接,省去不必要的客氣,他對那些禮貌的客套話基本不會回應,他習慣有話直說。

  如果適應了他這些,會發現其實他也僅僅只是臉冷,實際上很好相處。

  林以然又是個事不多的人,沒多嬌氣,適應性很強,不到不得已不會麻煩別人。

  這使得他們倆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相處得意外地和諧。

  「邱行。」林以然本來蜷著腿坐在副駕上從車窗看外面,轉回來看了邱行兩眼,叫他。

  邱行沒反應,林以然便又喊了他一聲。

  見邱行還是沒出聲,林以然探身過去,輕輕地碰了碰他胳膊。

  邱行轉過頭:「怎麼了?」

  林以然問他:「你是不是睏了?」

  邱行說:「沒有。」

  「你要不歇會兒吧?」林以然看著他說,「我看你像是睏了。」

  「沒睏……」邱行晃了晃頭,說,「累了。」

  林以然回身從後面拿了瓶水,擰開遞給邱行:「等下到服務區了休息一下吧。」

  邱行接過來喝了口,說:「嗯……」

  瓶蓋還在林以然手上,邱行喝完她便伸手接過來蓋上。

  「開多久了?」邱行問。

  林以然看了眼邱行手機上的時間,回答說:「三個多小時了。」

  邱行又「嗯」了聲,之後便沒再說話。

  如果今天趕一趕,邱行就能趕在晚上回家,就不用在路上過夜,所以他今天開得比較急。

  林以然在旁邊隔一會兒和他說幾句話,怕他愣神,也怕他睏。

  像邱行這麼玩命一個人在路上跑長途的很少,疲勞駕駛相當危險,高速上一個打盹兒可能命都沒了。邱行也就是年輕,耗自己身體,為了以最快速度還債。

  債壓得他直不起腰,一天還不完他就一天站不直。邱行腰板又硬,人又犟,所以他只能咬著牙悶頭幹。

  當初都以為邱行他爸完了就是完了,該賠的錢、背的官司都一把火燒沒了,誰也沒想到他兒子能頂上。

  那時無論誰來找,邱行都點頭,都認,說:「他欠的我肯定還。」

  拿命頂著在路上奔了三年,到現在邱行終於快要見亮了。

  晚上進市裡已經快一點了。

  林以然當初坐著邱行的車從這走出去的時候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只是這麼短的時間她就又回了這裡。

  可因為身邊有邱行,她竟然沒覺得多害怕。

  邱行把車停進林哥的修配廠,打更的老頭穿著背心和短褲出來給他開大門,問他:「這麼晚回來了?」

  邱行從車窗探頭出去招呼了聲,給老頭遞了盒煙。

  老頭接過來,問他:「明天不走吧?」

  「走不了,車得收拾。摩托在這嗎?」邱行說。

  「好像在呢,沒看人開走。」老頭說。

  邱行揮了下手,把車開了進去。老頭在身後鎖了大門,恍惚間見邱行車上還有個人,抻著脖子又瞧了瞧,沒瞧清,回屋睡覺去了。

  車已經在隔壁城市卸完了,卸車時邱行和林以然都坐在車上睡了會兒,可從清早到現在,下了車林以然還是覺得很累,更別提一直開車的邱行。

  卸貨前邱行爬到後面掛廂上掀篷布,把它打成捆,這讓他渾身都髒得黑黢黢的。

  林以然背著她的書包,邱行去院子另一邊取了摩托,林以然跨坐上去,在身後問邱行:「我們去哪裡?」

  邱行說:「我家。」

  林以然隱隱感到擔憂,問:「他們會在嗎?」

  邱行把摩托從小門開了出去,說:「無所謂。」

  摩托車在深夜裡轟響,老城區依然破敗荒涼,挨在一起的兩個院子破得相似。只是邱行家這邊門窗依然是完整的,房子裡也沒有被砸過的痕跡。

  邱行把摩托停在院子裡,林以然一步也不敢離開他,緊緊跟著邱行。

  林以然在院子裡洗漱的時候,邱行坐在台階上垂頭坐著,手肘搭著膝蓋,一個很散漫的姿勢,看得出來他非常累。

  等到林以然洗漱過後,邱行說:「你進去隨便找地方睡,我洗個澡。」

  「好。」林以然答完,又怕邱行要走,便問,「你去哪裡洗?」

  邱行指了指院裡,說:「這兒。」

  林以然有點愣地點了點頭。

  邱行聲音裡透著疲憊,保持剛才低著頭的姿勢,又說了句:「我就在這兒洗,所以你別出來。」

  「好的。」林以然連忙說,「我不出來。」

  邱行直接打井水洗澡,井水哪怕在夏天也是透心涼,可邱行並不在意。

  水聲持續地在外面響起,邱行洗得粗魯又大刀闊斧,林以然聽著水聲,並沒有多麼臉紅。

  她和邱行白天黑夜地待在一起,有限的空間裡長久地相處使得他們似乎又陌生又親密。

  或者說是根本顧不上在意很多,條件也不允許。

  那點男女界限在生存和安全面前顯得單薄沒用,林以然只知道在邱行身邊的她安定又安穩。

  邱行帶著一身冰涼的水氣進來,穿著大短褲,上半身光著。

  林以然蜷在沙發上已經躺好了。

  邱行直接躺在床上,扯了件乾淨的短袖往臉上一蓋,似乎沒有過渡時間,躺下就睡得死沉。

  這樣能夠徹底沉睡的夜晚對邱行來說極難得,這樣的睡眠如果被吵醒會讓他發火。

  林以然很早醒了,收拾好自己後回到邱行的房間,再不出去。她安靜地在沙發一角坐著,見陽光越來越亮,放輕腳步走過去拉上了窗簾,替邱行擋住了漫進來的日光。窗簾有條拉不上的縫,一條光線從中間闖進來,落在床邊地面。

  邱行太累了。

  他甚至睡得輕微打呼,這在平時幾乎沒有的。

  邱行眉眼間長得很像他媽媽,只不過又加了些他爸爸的硬朗和英氣。

  睡得這麼沉的時候表情變得比以往平和,看起來也年輕了很多,有了點這個年紀男生的樣子。

  等到邱行徹底睡醒睜眼時,已經又過了很久。

  林以然正背靠著窗戶在窗邊站著。

  邱行睜眼看見她,又閉上眼睛回了會兒神,清醒了點才迷迷糊糊地問她:「站這幹什麼?」

  林以然稍側了側身,身後那條擋不住的光便一下子刺進來,正晃著邱行眼睛的位置。

  邱行一下子被晃得擰起眉,眯上眼睛。

  林以然便笑了下,站了回來擋住那條縫,說:「你一直皺著眉。」

  邱行這一覺睡得很舒服,昨天累得半死不活,一夜睡過去就又活了。

  他坐了起來,把昨晚擋臉那條短袖扯過來套在身上,邊穿邊說:「那你就這麼站著?這麼實誠呢。」

  林以然只笑了下,邱行穿上衣服出去,林以然沒跟著。

  邱行走出去了問她:「去你家看過沒有?」

  林以然拉開窗簾,陽光瞬間灑進來,林以然隔著窗戶說:「我不敢。」

  邱行朝她家房子那邊看了眼,說:「一會兒去。」

  房子徹底空了。

  自從上次邱行把林以然帶跑了以後,這邊可能就再沒人盯著了,他們也知道林以然不會再回來了。

  林以然又裝了點自己的衣服,還拿了幾本書,另外拿了一套床具和一隻枕頭、一條褥子。

  邱行在門口倚著等她,臉朝著門外打電話。

  這次時間非常從容,不慌不忙,林以然慢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行李,甚至把洗髮水都帶走了。

  邱行騎著摩托,車上載著林以然和她的行李卷。開去修配廠的路上,總有人側目看他們。

  摩托在老城區的舊街道上穿行,林以然卻只看著眼前邱行的後背。他的衣服穿得實在舊了,褪了色的T恤上有些泛白,這樣微彎著背的時候,隔著薄薄的衣料能看清肌肉和骨骼的形狀。

  如果放到兩個月以前,林以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高考後的這個假期,會如此這般地抱著自己的枕頭被褥坐在一個男人的摩托車後座。

  這顯得荒唐而又離經叛道。

  可在此刻,眼前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得令她心生感激。

  ……

  白天的修配廠裡人很多,門口圍著一圈人席地而坐地閒聊,都是各個車上的司機。林哥也在,他兒子林昶也在。

  見邱行載著個小姑娘過來,司機們故意打趣他,開他玩笑。

  邱行沒停,直接把摩托開到他自己的車旁邊,林以然下了車,邱行才又開了回去。

  「我去,這還是上次那女生吧?」林昶從地上跳起來,腿一邁跨上邱行的後座,搭著他肩膀說,「邱哥還是你行啊!悶聲幹大事你這是。」

  邱行甩開他手,下了車,把鑰匙拔了扔給他。

  「你這就給拐出來了?跟你車走?」林昶還跨在摩托上,吼著問邱行,「我說我要跟你車你不回我呢!」

  邱行不搭他話,別的司機跟他開黃腔玩笑,邱行也沒搭茬,不太想搭理地說了句:「不是那回事。」

  「那是哪回事啊?人你都帶上車了!」林昶跟了過來,撞撞邱行肩膀,「邱哥我就說她漂亮吧?上回我說你還跟我裝,轉頭你就搞上了。」

  邱行煩他,對他沒好臉色,只過去跟林哥說修車的事。

  林昶遙遙地往車上看,林以然在車上鋪她的行李,她猜測外面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剛才在門口那些曖昧的玩笑她聽見了。

  但她無條件地相信邱行不會參與進那些黃色玩笑裡。

  邱行在門口說話的時間林以然一直沒下車,之後邱行遠遠地走過來,站在車門旁邊。

  「我吃飯去,你跟我去還是等我帶回來。」邱行抬頭和她說話。

  「跟你去。」林以然馬上說。

  「那下來。」邱行說完又提醒,「包背著。」

  「背著了。」林以然推開車門跳下來,問邱行,「車鑰匙沒拿,要拿嗎?」

  「不用,放著就行。」

  邱行走在前面,林以然背著包跟在後面。

  修配廠裡的工人和司機有認識邱行的會和他笑兩聲,或者調侃地打聲招呼,邱行也不搭腔。

  「你在我車上,別人說不出好聽的話,當沒聽見就得了。」邱行說。

  「好的。」林以然說。

  「不用跟他們說話,跟你說話也用不著吭聲。」邱行又說。

  「知道了。」林以然在後頭乖乖地回答。

  「出去啊,邱哥?」走到門口時林昶問他。

  不等邱行說話,他就自己湊了上來,說:「我也去。」

  他故意落後邱行一步,這樣幾乎是挨著林以然,視線放肆地在她臉上掃。

  林以然不去看他,只當沒有這個人。

  邱行用手肘頂了林昶一下,讓他別賤。

  同時伸手向後拎著胳膊把林以然往前帶了帶,之後手虛搭著她書包,讓她走自己前面。

  「走我前邊。」邱行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30 11:04 AM

第十二章

  邱行本來在這裡就是話題中心,從他爸出事到現在,唏噓的、同情的、看笑話的、眼紅的,一雙雙眼睛都盯著邱行。

  邱行並不完全像他爸,跟周圍這些養大車的車主或者司機就更是不同。

  他原本就是個算得上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就像現在的林昶一樣,是老林不聽話的臭小子,高中畢業就能每天開著奧迪到處轉悠。

  只不過不同的是,邱行是邱養正整天掛在嘴上顯擺的兒子,邱養正每次提起自己那個爭氣的兒子,嘴都樂得閉不上,話裡話外明著嫌棄暗著炫耀,聽著別人誇他兒子就裝模作樣地說「也就那麼回事吧」。

  恭維著跟著誇的邱養正的爭氣兒子。如今落得和他們一樣,土裡來泥裡去,在高速公路上沒日沒夜地混得人不人鬼不鬼,這事本身就是話題。

  現在車上還帶了個漂亮小姑娘,這更是給原本就故事感十足的話題增加了點顏色趣味。

  到底是年輕唄,耐不住在高速上乾熬,給自己找點樂子。

  ……

  邱行把兜裡的現金掏出來,擱在桌上,又轉身去另一邊的櫃子裡拿了驗鈔機出來插上電源。

  他用腳勾了個塑料凳子過來跨坐上去,等驗鈔機啟動了開始過他的現金。驗鈔機過鈔的聲音響起來,林哥倚著床頭咬著煙在手機上玩撲克。

  「別玩了,過來結賬了。」邱行叫他。

  「自己結吧,一會兒給我個數。」林哥說。

  「別,你過來看著點。」邱行說。

  「沒那份閒心。」林哥頭都不抬,視線專注在撲克上。

  邱行就不再叫他,現金過了兩遍,微信又轉了五千過去,說:「收款了哥,剩下的下次結。」

  「看見了,等會兒收。」林哥抬眼皮掃他一眼,「手上還有錢嗎?你知道我不著急,那車上的倆司機別欠他們工資,到日子就給錢,別不好好幹活。」

  「有,我留了。」邱行站起來去洗手,「從來不拖司機的,我可不敢。」

  「雇人幹活就這麼回事,你爸以前天天讓司機氣得破馬張飛的。」

  「我也快了……」邱行自嘲一笑,「又丟了一千多的油。」

  林哥也笑了聲:「扣錢就不丟了。」

  邱行洗完手也沒東西擦,隨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回來說:「扣完我還得再找人,找不著。將就吧,到年底我差不多能還完,那車我就賣了。」

  「你開的這個呢?」林哥問他。

  邱行說:「我再開一段時間,我得攢點錢。」

  「你差不多就別幹了。」林哥勸他,「別給自己攢一身病,再過幾年都找回來。」

  邱行點頭說:「我有數。」

  邱行和人在房間裡說話,林以然沒跟進去,而是在外面客廳靠牆站著。

  林嫂給她端了水果出來,林以然連忙道了謝。

  「過來坐呀,怎麼站著。」林嫂朝她招手,拉她去坐。

  林以然便過去坐下,林嫂人很親和,一直往林以然手裡塞水果讓她吃,一邊和她聊天。

  林嫂誇她長得漂亮,說她秀氣,還白,水靈靈的。

  林以然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林嫂,按年紀她得叫「阿姨」。但是邱行叫「嫂子」,林以然怎麼叫都不太對。

  「你多大了?」林嫂問她。

  「我十九。」林以然答說。

  「看著就小,比我兒子還小一歲呢。」林嫂沒接著問她上不上學,轉開話題聊別的去了。

  小姑娘家家,小小年紀就跟著男生談戀愛住在車上,這聽起來就不像家教嚴格的人家的女孩兒,多半可能就是跟邱行一樣不上學了。

  邱行說完話出來,像是要走。

  林以然便馬上站起來,跟林嫂道別,林嫂讓她下次再來玩。

  ……

  這次邱行在家待了兩天,走前林昶又和他說要跟他車走一趟。

  邱行說:「不方便。」

  「你領個小姑娘出門你不說不方便,到我這說不方便了。」林昶說,「我又不耽誤你事。」

  「沒地方……」邱行把他往旁邊推推,「別煩我。」

  「我收拾東西去了啊,等會兒放你車上,晚上帶著我。」林昶說完真開車走了,說要回家帶點衣服。

  林以然在後面聽得微微睜圓了眼睛看著邱行。

  邱行走開和司機打電話去了,林以然心裡就一直忐忑。

  她自己本來就是一個賴著邱行不走的人,車上再多一個人她也願意騰地方,有個位置讓她坐著就行。

  可如果車上不再只有她和邱行兩個人,這個空間對她來說就不是絕對安全的。

  她的無條件信任只針對邱行。

  林以然抱著自己的包和邱行的幾件衣服站在車門邊,等邱行過來。

  邱行打完電話回來還拎了袋林嫂給裝的水果,朝林以然抬抬下巴,示意她上車。

  林以然爬上去,看著邱行,欲言又止。

  邱行看過來,挑了下眉:「怎麼了?」

  林以然朝外面指了指,頓了下問:「要等他嗎……」

  「誰?林昶?」邱行說,「不等。」

  林以然的忐忑其實寫在她的眼神裡,她自己不知道。

  在邱行看來就有點小心翼翼還眼巴巴的。

  她猶豫地說:「那他回去取衣服了。」

  邱行打了火,啟動了車:「誰管他。」

  於是這輛舊卡車的駕駛室就依然是林以然安全的避風港,是她能夠放下一切顧慮和警惕,不管停在哪裡都睡得著的庇護所。

  車裡陳腐的舊車味道越來越淡了,漸漸漫著的都是各種各樣的淡香。她衣服的味道、洗髮水的味道,還有一包茉莉味兒很重的乾花香包的味道。

  邱行原本的枕頭和被褥都被她換掉了,換成她從家裡帶出來的一套,從裡到外都是香的、柔軟的。

  就連下層鋪位兩邊掛著的看不出本色的髒窗簾,也被她摘下來洗過了。

  這輛邱行借以疲於奔命的車,在林以然今天一點明天一點的倒騰下,變得不再那麼讓人麻木,它幾乎是舒適的。

  就連邱行在晚上睡覺時似乎都沒那麼多地皺眉了。

  它讓邱行看起來更有人氣,而不是渾渾噩噩度日。

  邱行在車上睡眠淺,有點聲音就醒。

  林以然睡覺老實,也不怎麼動。

  這天外面一直下著雨,前面窗戶開著半截,微涼的風吹進來,是很舒服的溫度。白噪音更是催眠,這本來是個能睡得很好的晚上。

  「林小船。」邱行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叫她。

  林以然沒想到他醒著,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深吸了口氣才問:「你醒了?怎麼了?」

  邱行問她:「你怎麼了?」

  林以然蜷著側躺在那裡,身上裹著毯子,驚訝地頓了頓,才小聲回答:「沒怎麼啊……」

  邱行又問:「你不睡覺翻來翻去的幹什麼?」

  「啊……」林以然抱歉地說,「吵醒你了嗎?」

  「怎麼了……」邱行坐了起來,「說。」

  林以然把半張臉掩在毯子下,就算再不計較和邱行的性別界限,可她畢竟是個女孩兒。

  邱行再問就該不耐煩了,林以然盡管難為情,還是咬了咬嘴唇,悶聲說:「我沒怎麼……我就是不太舒服,你睡覺吧。」

  邱行看看外面下著的雨,以為她吹感冒了,問:「我把窗戶關了?」

  「不是……」林以然難堪地閉上眼睛,「我肚子疼。」

  林以然說話從來不支支吾吾的,現在說得這麼費勁,邱行聽她說肚子疼也就明白了。

  車廂裡一時間安靜下來,變得有些尷尬。

  邱行過會兒問她:「要買東西嗎?去超市?」

  他聲音還是跟平常一樣不帶情緒的,像在說普普通通的話。

  林以然把整張臉都縮進毯子裡,說:「不不,不用,你睡吧。」

  邱行便又躺了回去:「那我睡了。」

  「好的。」林以然緊閉著眼睛,馬上回答。

  邱行也不客氣,說睡就睡了。

  林以然自己緩了半天,才把自己從毯子裡放出來,這時邱行早已經睡著了。再之後林以然不敢亂動,翻身也很小心。

  然而第二天。

  邱行幾乎每個服務區都停一次,跳下去歇會兒,隨便轉轉。林以然不明所以,正好去洗手間。

  中間有兩個服務區離得很近,相隔不到一小時。

  邱行又一次把車停了,林以然沒下去,只等邱行自己下去歇會兒再回來。

  邱行也沒下車,倆人乾坐了會兒,邱行問她:「不下車?」

  林以然搖了搖頭。

  邱行又問:「那我開走了?」

  林以然又茫然地點點頭。

  邱行於是點火開走了。

  林以然是到了下一個服務區,邱行把車直接停在洗手間門口,她才猛然明白今天邱行是怎麼回事。

  邱行拿了瓶水下去了,喝了兩口,然後站在一邊發消息。

  林以然倏然有些臉熱,但同時也覺得抱歉。邱行開車向來趕時間,今天不得不停了許多次。

  等兩個人再次回到車上,林以然和他說:「你不用每次都停……我要下車的話提前告訴你。」

  邱行面無表情:「知道了。」

  林以然現在知道他的面無表情之下並不代表他不耐煩,小聲說了句「謝謝」。

  邱行看她一眼,一如既往地沒回應她的謝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30 02:18 PM

第十三章

  裝滿貨的卡車行駛在鄉道上,顛簸的土路把林以然晃得頭暈。鄉道兩邊是分隔成一格一格的池塘,在無風的傍晚,水面平靜地倒映著天空。

  如果把鏡頭拉長,就整個畫面都是靜的,卡車從畫面一角駛進來,轟隆隆地穿過,並沒有帶走這裡的安寧和凝在莊稼和池塘中的生活氣。

  長長的柏油路鄉道之後,是一個有著很多家庭式工廠的村子。

  邱行把車開到貨站,讓林以然在車上坐著,沒讓她下車。這地方邱行來得不多,和這裡的人也沒那麼熟。林以然身體不舒服,就沒跟著他。

  這裡乍一看和林哥的修配廠相似,只是停的車要更多一些,司機穿著汗衫或是光著上身,下面穿著大短褲,說的多數都是方言。

  有人叼著煙路過是往車上看,看見副駕駛上坐的年輕漂亮的女孩兒,會直勾勾地盯著多看幾眼,眼神毫不克制。

  林以然不知道邱行去哪了,四處看了看,沒有找到他。她把關機多日的手機打開了,然後拿著手機去後面坐,坐在邱行的鋪位上,這樣外面路過的人就看不見她。

  邱行離開了將近一個小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車裡的光線變得很暗,林以然靠在後面縮著,頭頂著車壁。身體的不舒服並不尖銳,但是持續不斷,這讓她在原本悶熱的夏夜裡一陣陣發冷。

  手機上的消息一條條跳出來,最近的一條消息也是幾天前發過來的,她一直不開機,對方也就不再聯繫她。

  林以然看著這些消息依然感到隱隱的不安,卻不會特別驚惶。

  盡管她知道自己並不能永遠跟著邱行,假期結束她會一個人去上學,到時候她依然要面對這些。

  可此刻的林以然選擇不去想它。

  「林小船。」

  她聽見邱行在車下喊她。

  「哎……」林以然馬上應聲。

  「帶著你東西下來。」邱行說。

  「好。」林以然應完就去拿自己的包。

  邱行又說:「把我的也拿下來。」

  林以然已經挪到副駕這邊,探頭出去問他:「都拿什麼?」

  「洗漱的……」邱行還要說什麼,停頓了下又說,「你下來吧,我自己拿。」

  林以然抱著她的包,邱行拎著他要換的衣服和洗漱用具,兩個人穿過這片停車場。

  停車場裡的人不像剛才那麼多了,只有零星幾個。林以然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是不加掩飾的打量。

  不是林以然多招搖,而是在這種地方出現個女人都奇怪,更何況是個年輕女孩兒。她和這裡格格不入,誰都得看上幾眼。

  走過停車場,穿過兩棟小樓,伴著狗叫聲,邱行帶著她走到一個巨大的院子裡。

  兩條大黑狗朝這邊狂吠,林以然讓那叫聲嚇了一跳。其中一條狗邊叫邊朝他們走過來,林以然眼睛都閉了起來,緊緊貼著邱行。

  邱行沒理會,那狗離得他們幾步遠就不再往前走了,只站在那裡叫。

  院子裡是幾排房屋,有的亮著燈,有的窗戶黑黢黢的。

  院子裡人很多,剛才那些司機大部分都在這兒。有坐在一起抽煙的,也有擺了小桌喝酒的。

  邱行沒和誰打招呼,帶著林以然徑直開了其中一間房門,開了燈。

  房間十分簡陋,裡面靠兩側牆壁擺著兩張單人床,裡面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一台不知道年頭的液晶電視。

  除此之外就只有桌子底下塞著的一把塑料凳子,和牆上分別掛著的兩把電風扇。

  邱行把門窗都開著,風扇也打開,跟林以然說:「你跟我住。」

  林以然連連點頭,在這樣的地方讓她自己住她也不敢。

  她把自己的包放在床上,床單至少看起來還挺乾淨的,沒有明顯的髒污痕跡。

  晚上車得停在外面排著等卸貨,等會兒就有貨站的人過來把車開過去,別的車卸貨的聲音會一直哐哐地持續,卸完貨明天四點鐘就得走。

  所以今晚只能睡在這裡,林以然什麼也不問。無論條件多差,她從來沒表現出不情願或半點為難。

  「廁所和浴室都在外面,我帶你去。」邱行說。

  在這種地方林以然本來不想洗澡,可她猶豫了下還是帶上了洗澡的東西,今天實在不舒服。

  浴室是單獨的隔間,可以從裡面上鎖,倒是不髒,只是很舊。

  林以然進去之前回頭看了眼邱行,邱行朝她抬抬下巴,示意她進去。

  他們倆待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已經讓林以然和邱行產生了一些默契,比如現在盡管邱行沒說話,她也能夠明白邱行的意思是說自己在這等她。

  邱行的一個眼神就能讓林以然踏實下來,她知道邱行不會把她自己留在這裡。

  林以然洗完邱行讓她在裡面等會兒,他去另外一間迅速沖了一遍,順便換了身衣服。

  兩個人往回走的時候,邱行自顧走在前面,林以然身上還帶著潮濕的水汽,但衣服穿得嚴嚴實實。

  兩隻大黑狗依然在院子裡狂吠,林以然貼著邱行,邱行一開門她就鑽了進去。

  儘管平時和邱行同住在車上,距離甚至要更近一些,可這樣開一間房兩個人一起住,還是有點不一樣。

  不過他們都不計較,邱行是本來就無所謂,林以然是沒有條件在意這些。

  她沒用床上的枕頭,也沒蓋床上的被子。

  她把邱行換下來的髒衣服套在外面,枕著自己的書包。

  邱行躺在另一邊的床上,說:「有事叫我。」

  林以然輕輕地應了一聲,邱行就閉上眼睛睡了。

  外面漸漸安靜下來,偶爾會有人從他們門口不遠的地方路過。

  在這樣的地方林以然睡不著,她直直地躺在單人床上,閉著眼睛聽邱行的呼吸。

  這裡不如車上讓她覺得踏實。

  她放輕動作翻了個身,臉朝著牆面,蜷縮起來,兩隻手放在自己的肚子邊,攥著身上邱行的衣服。

  深夜,林以然濛濛矓矓地睡了會兒,也沒有睡實。

  半夢半醒間她倏然睜開眼睛,微微抬起頭朝窗戶看。

  那一瞬間林以然心臟驟然一縮。

  窗戶那裡有個人在朝裡看,黑暗中林以然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清晰地看到人的形狀。

  林以然立即從床上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

  門口那人見她醒了,轉身走了,動作慢悠悠的,沒當回事的樣子。

  這跟在出租屋時的場景那麼相似,林以然在之後很久呼吸還依然很快,心臟撲騰撲騰地跳著。

  她不敢再閉上眼睛,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

  恐懼在黑暗中包裹著她,唯一能讓她安定下來的只有邱行的呼吸。

  林以然穿上鞋,靜靜地走到邱行床邊,在床腳坐了下來。

  林以然是個堅強的姑娘,當生活中的變故來臨,災難一環扣一環地砸在她頭上,失去了母親,又被自己的父親推到如此境地,她在經歷的這些對於一個剛剛成年的年輕孩子來說太艱難了。

  但儘管如此,她依然算得上是平靜的。除了那幾次驚慌失措地向邱行求救,以外的時間她都是安靜地待在邱行身邊,在這麼難堪狼狽的境地裡,她讓自己最大限度地看起來從容。

  她悲哀而難過地接受了這一切,不自怨自艾,也不在平時流眼淚。

  可這天夜裡,雖然她把自己的呼吸聲壓得盡量低,邱行還是聽見了。

  可能是因為不舒服,可能是因為嚇了一跳,也可能是這段時間的一切終於摧得她暫時地放縱自己的情緒。

  邱行睜開眼睛,看見她後背繃得很直,坐在自己腿邊,在無聲地抹眼淚。

  她本來就偏瘦,這段時間跟在邱行車上這麼熬,更是讓她瘦了很多。

  她現在套著邱行的T恤,哪怕裡面還有自己的一件,還是顯得空蕩蕩的。

  肩膀後背那麼薄,脖子很細,這時微低著頭,弧度看起來單薄而脆弱。

  她不知道邱行醒了,努力想讓自己呼吸得平穩小聲。

  邱行讓她這樣靜靜地哭了會兒,才出聲問她:「坐這幹什麼?」

  林以然明顯地又挺直了些,回頭朝向邱行,這次沒有道歉,只低聲說:「邱行,我害怕。」

  邱行「嗯」了聲,平靜的聲音在黑暗裡聽起來莫名有些溫和:「怕什麼?」

  林以然聲音裡還是能聽出來哭過,有一點點啞:「剛才窗戶那裡有個人。」

  「嚇哭了?」

  林以然搖頭說:「沒有。」

  邱行往裡面挪了挪,身前挪出了更大的空。

  林以然朝那邊看了看,然後無聲地坐了過來。

  這裡是剛才邱行躺過的地方,還帶著他的體溫。這裡離邱行更近,她身後就是邱行的胳膊。

  邱行平躺著,閉上眼睛說:「我再睡會兒,睏,等會兒走。」

  林以然「嗯」了聲,說:「你睡。」

  邱行總是沉默的,卻總能在身邊給她圈出小小一片安全的空地,地方不大,剛好讓她容身。

  只要有這麼塊地方,林以然就能在任何環境裡平靜地待著,等著邱行忙完帶她走。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隨著邱行去了更多的地方,見了更多的陌生人,也見到了更多樣的邱行。

  邱行並不只有平時看到他的這一副模樣,他也有笑嘻嘻地跟那些叔叔伯伯耍貧的時候,咬著根不點燃的煙,說話嘴甜。

  這種時候的邱行其實更符合林以然小時候對他的印象,皮皮的男孩兒。

  而邱行無論去任何地方都會給林以然留著那片小空間。

  不會特意交代她什麼,也不會時刻都注意著她,只時不時往身後掃一眼。

  林以然就一直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視線一直跟著他。

  無論邱行什麼時候回頭都能和她對視上,被她柔和而持續的眼神接住。

  時間久了,別人都知道邱行有個小女朋友,邱行一直帶著,還護得厲害。小女朋友不怎麼愛說話,長得很漂亮。

  邱行並不多解釋,懶得。

  他們的相處也和剛開始有了點變化,變得更默契,更多眼神交流,林以然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總是客客氣氣。

  在這種日漸加深的默契中,他們也不可避免地越來越親密,只是他們都不覺得。

  ……

  邱行從車下走過,副駕這邊車輪已經有半邊懸空,路旁邊是個斜坡,下面是水溝。

  兩輛貨車停在道邊,貨廂裡各自有幾個工人,正把一輛車上的貨直接倒到另一輛,這樣兩邊可以直接遞,省去了中間的路程。

  林以然沒下車,邱行從副駕邊走過,站在斜坡上,抬手把厚厚一沓現金遞上去給林以然。

  林以然探身出去接過來,小聲問他:「要數嗎?」

  邱行說:「數。」

  林以然說「好」。

  林以然數完給邱行發了條消息,把數字告訴他。她用的是邱行的手機,邱行只把工作常用的那個揣了下去,不常用的這個留在車上。

  邱行回:【知道了。】

  都是熟人常來常往,結貨款時邱行不能數,直接揣起來,但也真有現金數字對不上的時候。

  他現金經常往車上一扔,林以然再收起來,塞在車上放錢的位置。

  林以然的錄取通知書已經從學校取了回來,和她的檔案、身份證、銀行卡一起藏在車裡,不再連上廁所都要帶著。

  邱行默許她的一切行為,在這輛車上,林以然無論做什麼都是被允許的。

  他們已經停在這條廢棄的路上倒了快三小時的貨,才剛一半。

  林以然這邊開門是水溝的斜坡,她順著慣性根本站不穩,能一腳摔進溝裡。

  另一邊主駕駛的車門已經被旁邊的車擋住打不開了,剛才邱行就是從副駕跳下去的,就連邱行也是迅速邁了兩步才踩穩。

  林以然根本下不去,她只能坐在車上。

  過會兒邱行走過來,在下面問她:「去不去廁所?」

  林以然趴在窗邊眼巴巴地看著邱行,用力點點頭。

  邱行不明顯地笑了下,說:「下來吧。」

  林以然指指下面的水溝:「下不去。」

  邱行讓她把車門開了,自己又往下面邁了點,林以然踩在第一階腳踏上,無措地到處看看,不知道往哪落腳。

  邱行抬了抬手,示意她,說:「下來。」

  林以然看懂了,只略猶豫了一秒,就彎下身子,身體微微前傾。

  邱行單手兜著她腿,把她兜了下來往旁邊一放。

  雙腳騰空的片刻之間林以然是閉著眼睛的,落地之後怕她在斜坡上踩不穩,邱行還在她背上虛托了下。

  林以然背對著邱行,垂著眼睫,心跳微微快。

  洗手間得去廠裡,離得有些遠,邱行帶她過去,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女朋友啊,小邱?」

  被問得多了,邱行也不答,只笑笑。

  林以然身上穿的是件白色的純色T恤,是在之前路過的一個村莊集市上三十塊買的。

  當時她和邱行去吃飯,走到集市的時候林以然覺得新鮮和熱鬧,邱行就跟她從裡面走了一圈,買了兩條毛巾和兩件T恤。邱行那件是黑的,他說他穿不起白色。

  林以然還給自己買了雙人字拖,她現在就是大T恤加上人字拖的裝扮,看著放鬆又隨意,不再像最初時總捂得很嚴實。

  可儘管是這樣,她身上那種文靜的好學生的氣息依然抹不掉,別人眼裡看著還是很乖。

  她就像一個被邱行帶壞了的乖女孩兒,不顧家裡反對被男朋友帶出來,過苦日子還當成浪漫。

  可林以然哪有家呢,她也不是被男朋友帶出來的。

  不但不是被人帶出來的,還是她主動賴在人家身邊,硬是在別人車上賴著不走。

  滿打滿算,她還能在邱行車上待一個月。

  林以然當然想去上學,那是她一直期待的,充滿希望的嶄新的日子。

  可那也代表著她要再次開始面對那些暫時被她遺忘的事情。

  沒有邱行。

  ……

  邱行多數時間依然是那副冷淡樣子,情緒外露的時候並不多。

  他就像個賺錢的機器,把自己不當人,像是不知道睏、不知道累,他勤奮而強大,冷漠而麻木。

  只有和他離得最近的林以然看得到他偶爾出現的柔和,像是從風化了的硬殼裡裂了道縫。

  「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邱行肩膀夾著手機,笑著在講電話。

  「哪有的事啊,我都忙飛了,我還出去玩呢,做夢玩吧。」邱行自嘲地說。

  「你想我啊,那我過幾天去看你。」

  聽到邱行這個語氣打電話,林以然就知道對面是方姨,邱行的媽媽。

  「我爸?我爸也忙唄。」邱行說,「你想給我做什麼?」

  邱行「嗯」了聲,又說:「燉個湯吧。」

  邱行聊了幾分鐘的電話,掛斷之前保證了好幾次,過幾天一定去看她。

  林以然問:「要去看方姨嗎?」

  邱行說:「不一定,再說吧。」

  林以然看向他,說:「你答應她了。」

  邱行放下手機,淡淡地說:「她不記得。」

  林以然沉默下來,覺得有些難過。

  邱行說過,去看她的時候會刺激到她,她不能接受現在的邱行,不能看到他已經長大了。

  林以然輕聲問:「你想她嗎?」

  邱行說:「想啊。」

  他回答得平靜又理所當然,跟林以然說:「我也覺得我心狠,把她放那不管了。」

  林以然立刻搖頭說「沒有」。

  邱行說:「我沒有辦法。」

  林以然沒有說話,邱行過了會兒才又開口,說了句:「我也想她。」

  晚上的這個電話,讓邱行變得比平時更加沉默。

  他心情不好,林以然能感覺得到。

  他沉默地停了車,去洗漱,然後沉默地回來睡覺。

  林以然睡不著,沒有上去。現在她經常會在晚上在前面坐著,這樣如果外面有聲音她可以聽得到,也能拿著手電往後掃一掃,這樣就不用邱行每次都下去看,邱行就能睡得更安穩一些。

  這天晚上邱行做了夢。

  他平時睡覺很安靜,他累得連做夢都奢侈。

  這是林以然第一次見他被困在噩夢裡。

  邱行呼吸的節奏變得很快,喉嚨裡發出含糊的困頓的咕噥聲,眉頭死死皺著,看起來很痛苦。

  林以然回頭叫他:「邱行。」

  叫了幾聲,沒能把他叫醒。

  林以然便跨過來,半跪在前面的平台上,晃邱行的手:「邱行……」

  邱行捏緊了林以然的手,他手心裡都是冷汗。

  在睜眼的瞬間,邱行短促地叫了聲「爸」。

  「做夢了。」林以然的手被邱行捏得很疼,但她沒有抽出來。

  邱行像是還沒徹底清醒,只「嗯」了聲。

  「沒事了……」林以然輕聲安慰她,晃晃邱行攥著她的手,「別害怕。」

  她聲音輕緩而溫柔。邱行又「嗯」了聲,又過了半分鐘,才鬆開了手。

  邱行的眼睛有些發愣,顯然還沒從夢裡回過神。他呼吸還有些快,額頭上都是汗。

  林以然抽了張紙,給邱行擦了額頭上的汗。

  邱行看著她,眼神發空,林以然第一次從他眼神裡看到如此直接的茫然。

  帶著沒褪乾淨的從夢裡帶出來的隱隱的脆弱。

  林以然心裡沉沉地墜著。

  「別難過。」林以然輕輕地說,「都過去了。」

  邱行只愣愣地看著她。

  林以然摸摸他的額頭,拇指慢慢掃過他的眉心,說:「別難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4-30 06:20 PM

第十四章

  在這個邱行掩不住難過的夜裡,他的眼神就像個無措的孩子。後來他坐了起來,林以然就也鑽到後面去,和邱行一起坐在這小小的空間裡。

  林以然抱著膝蓋,靜靜地陪著他。

  「你睏不睏?」邱行問。

  「我不睏。」林以然回答說。

  邱行突然鑽了出去,坐到駕駛座上發動了車。

  那個晚上是夏天中一個很平凡的夜,普通又不普通。

  邱行把車駛出了高速,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個沒建完的公路上。路已經鋪得很平整,兩旁沒有欄桿。路的旁邊是一片空曠的草場,貧瘠的鹽鹼地連草都長得稀。

  邱行躺在草地上,平躺看著天。

  天上有著不多的幾顆星星,雲層是透明的。

  林以然坐在他旁邊,時不時揮手趕走蚊子。

  他們都不說話,彼此卻是這天地間自己唯一的陪伴者。

  他們都是被生活戲弄的人,正在演著自己不知道走向的戲。

  在這個夜裡,林以然直觀地感受到她和邱行的貼近。

  除了對方,世界上再沒有比對方離自己更近的了。

  他們被命運驅趕著奔逃,沒有盡頭地流浪。

  ……

  邱行在下一次回去的時候,還是去看了他媽媽。

  林以然也去了,那天方姨狀態很不錯,一直拉著林以然的手說話。

  她比林以然記憶中瘦了,憔悴了很多,可依然溫柔,說話慢聲細語。

  她聽到林以然的媽媽去世了,撫著林以然的臉,眼裡裝滿憐愛,心疼地安慰著這個鄰居家的小女孩兒。

  這樣的時候她看起來明明很正常,林以然抱著她,心裡非常難過。

  「你想媽媽的時候,你就過來看看方姨,方姨和你聊聊天,你就不難受了。」她給林以然順順頭髮,是一個寬厚慈悲的長輩。

  林以然紅著眼睛點頭,和她說:「我會常常來。」

  「好,小船長大了呀。」她笑著說,笑起來的時候眼角邊有一道道淺紋,又說,「連小船都這麼大了。」

  可能因為林以然的關係,方姨那天並沒有太過糾結邱行,注意力多半都在林以然身上。

  邱行出去和護士說話,再回來時拿了兩個蘋果,說是護士給的,他去洗了,給她倆一人一個。

  方姨想到什麼,笑起來:「對了,上次小齊說你長得帥呢。」

  「什麼小齊?」邱行隨口一問。

  「就是那個大眼睛的姑娘,上次我說等你來了介紹你給她認識。」方姨轉過頭和林以然說,「我差點忘了,我得找小齊過來。」

  「你快坐著吧。」邱行按著她肩膀不讓她站起來。

  她大腦裡是亂的,真真假假,都不知道有沒有真的小齊。

  邱行和林以然陪了她半個下午,後來她說自己要休息一會兒,邱行和林以然才走了。

  林以然戀戀不捨地和她道別,她讓林以然要照顧好自己,要堅強一點。

  林以然點頭,聽到她說:「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都能過得去。」

  邱行接了句:「要是過不去呢?」

  「過不去就會生病。」她接得也很順暢,又說,「像我一樣。」

  邱行不客氣地說:「你知道啊?」

  林以然手肘碰碰邱行,邱行垂眼看她,林以然用眼神示意他別說了。

  方姨溫和地笑著:「我怎麼不知道?我病了,我知道,不然我住這裡幹什麼呢?」

  她跟邱行說:「你照顧好小船。」

  安寧醫院和林以然以為的不一樣,也並沒有小時候大家傳得那麼恐怖。

  這裡患者很多,可也不是一眼看過去就能看出異常,多數都跟常人無異。

  醫院裡很乾淨,綠化很多,也很漂亮。

  「你來啦?」有人和邱行打招呼,擺擺手和他說話。

  林以然一瞬間就知道這位姑娘就是「小齊」,眼睛果然又大又漂亮。

  「帶女朋友來看方姨了?」小護士看到林以然,曖昧地朝邱行眨眨眼。

  邱行笑笑,「啊」了聲。

  「方姨最近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小護士跟邱行說。

  邱行說:「多謝你們照顧。」

  他們倆看說話的狀態挺熟了,最後分別的時候小護士說:「行了你快走吧,方姨有什麼事我就給你打電話。」

  等到只剩他們倆了,林以然才問:「這是方姨要介紹給你的小齊嗎?」

  邱行說:「不知道,應該是。但是她姓張。」

  林以然意外地眨了眨眼睛,邱行又說:「而且結婚了。」

  林以然哭笑不得,剛才方姨的意思像是要給邱行介紹個女朋友。

  邱行說:「我媽想到什麼說什麼。」

  方姨說話確實有時聽起來糊塗,可林以然還是覺得非常親切,給她很溫暖的感覺。

  從這天開始,偶爾他媽媽打電話過來,邱行會讓林以然接。

  方姨通常都記得她,但是對於她為什麼和邱行在一塊兒,就不一定記得。

  有時會認為他們是在一起上學,還跟林以然說:「你如果遇到不會的題就問邱行,讓他給你講。」

  林以然「嗯嗯」地答應著,順著方姨說:「我會問他的。」

  「他如果不好好給你講,你就告訴方姨。」

  「他不會的。」林以然笑了下,側過頭看了眼邱行。

  「他倔脾氣,沒耐心。」方姨不客氣地說自己的兒子。

  林以然笑著說:「他很好的。」

  「他人是不怎麼樣。」方姨的語氣裡有一點嫌棄,更多的卻是掩不住的疼愛和驕傲,「可是成績很不錯的,好聰明。」

  林以然輕輕地眨了下眼睛,邱行從小就學習好,這她是知道的。

  至於邱行為什麼如今在開貨車沒有在上學,林以然不敢多問。其實也不用問,現實就擺在眼前。

  邱行對於自己的現狀並沒有那麼尖銳和敏感,也不是不能提,不至於聊到了也避而不談。他只是懶得提,加上林以然有意地從不去聊這個。

  她越來越不願意觸碰那些有可能會勾起邱行負面情緒的內容,那晚邱行從夢裡驚醒茫然而痛苦地看著她的眼神,林以然總是能想起。

  她不想讓邱行再那麼難過地看著她。讓邱行笑起來很難,像平時一樣冷靜地生活也很好。

  ……

  邱行每次封車都會把自己搞得很髒,苫布就是髒的,綁苫布的繩子上也都是灰。

  封車需要他繞著車把一條條繩子兩邊的掛鉤都鉤在車上,來來回回要繞很多次。

  後來林以然就主動下去幫他,邱行把繩子甩過來,林以然力氣不夠鉤不上。

  但是她幫邱行扯著,邱行就能先在另一頭都鉤好,再過來這邊,不用兩邊一次次繞。

  這樣他倆就髒一塊兒去了,林以然的手上也黑,誰也沒比誰乾淨。

  「下回你別伸手,髒。」上車之後邱行和她說。

  林以然端著一雙小黑手不敢亂動,但又覺得有點想笑,說:「擦擦就乾淨了。」

  她這段時間曬黑了點,沒最開始白了,邱行見她頭髮隨意綁著,穿著大T恤,跟他混得越來越糙,邱行說了她一句:「你少幹活。」

  林以然問:「為什麼?」

  邱行說:「髒慣了洗不出來,過段時間你得上學了。」

  他說話時總是不帶情緒的,聽起來語氣平平,加上冷淡的臉,顯得毫無感情。

  林以然沉默著找濕巾擦手,還給邱行抽了兩張遞過去。邱行看了她一眼,見她垂著眼睛,接過濕巾也不說了。

  林以然過了會兒才又開口,說:「手髒也不影響上學。」

  邱行說:「別人以為你在家受氣幹活。」

  林以然抬起臉看他,說:「我沒有家。」

  「你可以沒有……」邱行看著前面開車,和她說,「但你不能讓人知道。」

  林以然看著邱行,聽他又說:「別和別人說你沒家。」

  邱行這時的語氣有些嚴肅,林以然沒有問為什麼,她默契地明白了邱行的意思。

  邱行說了不讓林以然伸手,下一次她就沒有下去,老實地在副駕坐著。

  然而這次的貨裝得高,把車廂高高地支起來,繩子比平時更難鉤。邱行來回繞了兩次,探頭往倒車鏡上看了眼。林以然正低頭坐著,安安靜靜的。

  「林小船。」邱行叫他。

  林以然從窗戶探出頭來:「嗯?」

  「過來幫我扯著。」邱行說。

  林以然沒掩飾自己的笑意,笑邱行出爾反爾,她開門跳下來,說:「來了。」

  邱行把手裡的掛鉤給她,說:「別鬆手,你鬆手就得砸著我。」

  「好的。」林以然說。

  車架得高繩子就不夠長,需要邱行用力拽才鉤得上。他在另外一邊把一端的掛鉤甩過來,林以然幫他拉著,他才能鉤上一邊再去另一邊。

  掛鉤拎在手裡沉甸甸的,用挺粗的鋼筋彎的,不然扛不住勁。

  林以然怕自己扯不住脫手了砸著邱行,兩隻手緊緊地拽著。

  還剩最後兩節,林以然手上都勒出了印子,只怕自己力氣不夠。

  繩子從另一邊甩過來時,林以然抬頭見方向不太對,下意識往旁邊躲了下。

  金屬鉤子砸到肩膀的一刻林以然閉上了眼睛,敲在骨頭上的劇烈疼痛讓她幾乎是瞬間就控制不住地流了眼淚。

  邱行剛才扔過去時兩根繩子鉤在了一起,另外一根是順著慣性甩出去的。

  他沒聽見金屬落地的一聲,於是喊了聲:「有事沒?」

  林以然疼麻了,尖銳的疼讓她眼前甚至一陣陣發暈,她閉著眼深吸了口氣,才喊了聲「沒事」。

  邱行說:「那你扔給我。」

  林以然用沒砸到的那邊撿起來,鼓了會兒勁,才用力扔了過去。她這點力氣勉強夠用,她用手背揉著被砸到的肩膀和鎖骨,一碰就連連吸著氣。

  邱行掛完了他那邊,繞過來時一眼就看見了林以然領子外面露出來的一片紅,衣服也明顯髒了一塊。

  邱行立即問:「砸著你了?」

  林以然臉上已經看不出來,搖頭說:「沒有啊。」

  邱行直接走過來,指了指她紅著的那處,沒碰著她,說:「掀開點我看看。」

  林以然小聲說:「不用,沒怎麼樣。」

  邱行擰了下眉,沒再跟她囉嗦,也沒管手髒,直接把她衣領往旁邊撥開一小塊兒。

  被砸到的那處已經高高地腫了起來,中間泛著一點點青紫,可以想見之後還會紫得更厲害。

  邱行說:「差點砸著頭。」

  林以然剛才要不是躲那一下就真砸頭上了。

  她搖頭說:「沒事,就砸的一下疼,現在沒什麼感覺了。」

  邱行眉頭還是皺著,說:「車上有酒精,等會兒擦一下。」

  「好。」林以然點點頭。

  邱行主動叫人下來幫忙,還讓人別鬆手砸著他,轉頭把人家肩膀給砸得紫了一大片。

  林以然穿著吊帶背心,坐在中間,側對著邱行。邱行坐在駕駛座上,手上拿著醫用棉簽和酒精,在幫她擦肩膀。

  林以然把T恤脫了,不然扯著脖領更不好看。

  她皮膚很白,耳後線條以一個漂亮的弧線延續下來,脖頸很細又長,微微垂著的時候顯得偏瘦。

  邱行心無雜念,眉頭一直擰著,表情很凶。

  「對不起啊。」邱行說。

  兩人這時離得挺近,邱行神經粗,林以然是女孩兒,沒他那麼粗。

  這時林以然微微有些拘謹,沒有抬眼,長長的睫毛向下遮著眼睛,只說:「真不用……」

  「賴我。」邱行說。

  林以然不願意聽他道歉,搖了搖頭。

  「別動。」邱行皺了下眉說。

  他說話時氣息碰到了林以然耳邊的頭髮,碎碎的頭髮刮在脖子上,林以然微微地縮了下肩膀。

  邱行手上動作停頓了下,這時才發現距離有些近了,接著往後讓了讓,拉開距離。

  「行了。」邱行說。

  「好……」林以然眼睫輕顫,低聲說,「謝謝。」

  邱行推門跳下了車,去扔垃圾。

  林以然用這個時間找了件乾淨衣服套上,穿好了邱行才上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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